第38章

有云姑在,沈琼可以说是省心得很,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随着她走就是。

沈琼虽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但入夏之后,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凭借日光热度辨别出是大致的时辰。傍晚时分,她随着云姑上了马车,并没同桃酥闲聊,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失明之后,沈琼的听力就越来越好,马车从长街驶过,有路边摊的讨价还价声,也有孩童们的嬉戏玩闹声。临近饭时,她甚至能嗅着隐隐约约的饭菜香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突然热闹起来,叫卖声不绝于耳,远处传来的琴瑟笙歌都添了些烟火气。

“我闻着了烤鱼的味道,”沈琼挑开窗帘来,同云姑笑道,“要这个。”

云姑替沈琼理了理鬓发:“放心吧,画舫里都备好了。”

她直接让全安花银钱要了只画舫来,一应的饮食器具也已经备好,哪怕是想要在画舫里宿一夜,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到了湖边后,云姑与桃酥小心翼翼地招呼着,扶着沈琼下了马车,又小心翼翼地上了画舫。

沈琼是在南边长大的,并不畏水,哪怕双目失明也没见怕的,轻悄悄地上了船。

等到沈琼坐定后,全安得了允准,一杆荡开,画舫便往湖中心去了。

先前那隐约的琴瑟声愈近,沈琼倒也没顾得上吃东西,凝神听着,手中的筷子轻轻地敲着一旁的杯盏,合着乐声。

云姑见此,提醒道:“这画舫上也备了琴……”

“还是不了,”沈琼摇头笑了声,“这里有高手,我就不班门弄斧献丑了。”

沈琼的确是琴棋书画都学过,但都算不上精通,尤其是在乐器上,平素里自娱自乐也就罢了,如今远处那大船上有好几位厉害的乐师,她沾个光只管听就是。

在这画舫中用饭,配着渺远的乐声与水声,算是别有一番滋味。沈琼吃得香甜,放了筷子后,伸了个懒腰,同云姑笑道:“我到外边坐会儿,你们收拾。”

夜风轻拂过,仿佛还带着些水汽,沈琼将长发都拢到了身前,摸索着俯下身子,想要碰一碰这东湖的水。她如今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所听所感,才能让她有些真切的感觉。

这水泛着些凉意,沈琼一个不妨,衣袖都被沾湿了。

“阿娇,”云姑刚一出来就见着她这模样,连忙上前去扶她,“小心些,你这样太危险了。”

“这有什么?”沈琼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还是乖乖地坐正了。

云姑将手中的披风给沈琼系上,替她理了理长发,这才又问道:“等到晚些时候,你是想要回府去,还是宿在这画舫上?”

对沈琼而言,后者无疑更具有吸引力,只是她失明之后就有些择床,换了不熟悉的地方八成是睡不着的。再者多有不便,云姑与桃酥也不见得能歇息好,所以再三犹豫之后,沈琼道:“还是回去吧。”

笙歌不绝,大有要彻夜的架势。

沈琼自打失明之后睡得越来越早,没多久便有了睡意,掩唇打了个哈欠,同云姑道:“我困了。”

云姑随即吩咐全安,将画舫撑回了岸边,扶着沈琼下了船。

马车在垂柳下等候着,沈琼正欲上车之时,却忽而又停住了。

云姑随即关切道:“怎么了?”

“我仿佛闻着些血腥气……”沈琼虽有些疑惑,倒也没太当回事,然而等到她掀开车帘,血腥气扑面而来的时候,直接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着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威胁:“不要声张。”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有沈琼遮着,云姑与桃酥也看不清楚车内的情形,吓得脸都白了。云姑甚至顾不上叫人来,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替沈琼挡着。

却不料沈琼竟将她给按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进了车厢:“恒将军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说着,她又向云姑与桃酥道,“上车吧。”

车厢中暗得厉害,桃酥盯着角落里那人看了会儿,方才总算是辨出熟悉的轮廓。

他也不知是何处受了伤,看起来与平素里仿佛没什么差别,若不是这显而易见的血腥气,只怕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

沈琼问道:“直接送你回将军府?”

“不,”恒伯宁喘了口气,强压着痛苦,“送我到秦|王府。”

他此时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故而并没有留意到,秦|王府这三个字说出来后,云姑与桃酥齐齐地变了脸色。

沈琼也有些惊讶,但并没去多打听什么,想了想后,开口道:“送你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这时候提要求,无异于趁火打劫了。

恒伯宁没料到沈琼竟会说出这话来,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咬牙道:“什么事?”

“眼下还不好说,”沈琼平静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恒伯宁却又问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若此时提要求的是旁人,他兴许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只当是等价交换,可偏偏在沈琼面前,他就是想要多问一句。

“将军,都这种时候了,我自然不可能看着你死。”沈琼凑近了些,笑道,“但你就当欠我个人情呗?”

一片黑暗中,恒伯宁虽看不清沈琼的模样,但却仿佛能想象出她如今的神情,血腥味之间也掺了一股幽香。他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好。”

沈琼吩咐车夫道:“先往秦|王府去。”

车中安静下来,只有恒伯宁偏重的呼吸声,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

“没记错的话,车上是存着金疮药的吧?”沈琼支使着云姑将药给翻出来,递给恒伯宁,“你还能撑下去吗?”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恒伯宁将药瓶接了过来,但却并没用,只低声道,“自然是能撑下去的,若不然,这一路奔波岂不是白费了?”

他喘了口气,又道:“你同我讲会儿话。”

沈琼知道他这是想要分散注意力,也免得昏迷过去,便顺势问道:“你怎么会在我的马车上?”

恒伯宁并不肯告诉沈琼内情,只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躲人。”

“你这样的身份,谁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对你下手?”沈琼越想越觉着奇怪,“还是说,你知晓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让他们不计代价也要除掉你?”

恒伯宁没想到沈琼的直觉竟这般敏锐,想了想,仍旧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兴许等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这样……”沈琼心中大致有了揣测,便没再就此追问,转而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的马车?”

她是纯属好奇随口一问,可恒伯宁却沉默了下来,仿佛这问题比方才那个还难回答一样。片刻后方才道:“偶然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