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从一开始,沈琼就隐约猜到裴明彻对自己有好感,纵然他那时候多有顾忌并没想过要表现出来,但偶尔望过来的眼神以及说话的口吻是骗不了人的。

但那时她并没当回事,更没想过去细究什么。

可渐渐地,同裴明彻的往来越来越频繁,沈琼开始渐渐地意识到,裴明彻对她的感情仿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并非是建立在皮相之上的寻常好感,而要深上许多。

兴许是因着少时经历的缘故,沈琼这个人,素来是有些缺爱的,旁人但凡待她有些好,她就回想着加倍还回去。再加上她原就喜欢裴明彻这样的模样性情,相处下来,便渐渐有些难以自拔的趋势了。

就好比如今,沈琼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拉着裴明彻来桃花林挖酒,可她却还是这么做了。兴许是因着书房那幅画,又兴许是想要让他高兴些,鬼使神差地,就主动提出来了。

但好在她并不是那种喜欢瞻前顾后的人,既然已经做了,就不会再反复纠结,过多思虑。

沈琼抱膝蹲在一旁看着,天青色的衣裙就那么扫在了地上,沾了尘土,也沾了落花。她看着裴明彻将桃花树下的土挖开,渐渐地,露出了埋在树下酒坛。

裴明彻将那坛子酒慢慢地取了出来,这是当年他亲自埋下去的,那时心灰意冷,却不料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沈琼眼见着他拂去酒坛上的泥土,又小心翼翼地将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坛打开,才刚开了一条缝,随即就有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赞叹道:“好香……你这酒藏了多久?”

裴明彻的动作一顿,低声道:“三年有余。”

沈琼凑近了些,酒香愈发浓郁起来,只闻着,就几乎让人生出些醉意了。她偏过头去,看向沉默不语的裴明彻,眉尖微微上挑:“你有什么心事吗?”

她将裴明彻拉过来,原本以为这能让他高兴些,可眼下看着,倒像是有些适得其反了。

裴明彻抬手按了按额,避开沈琼的目光,片刻后方才略带歉意道:“是我不好。”

沈琼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没有要说下去解释的意思,便作势起身要走:“你既然不高兴,那我还是不打扰……”

“没有不高兴,”裴明彻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直接拉了沈琼的手腕,将她给留了下来,斟酌着措辞解释道,“我只是太意外了……”

“意外什么?”

“我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裴明彻顿了顿,抬眼直视着沈琼,“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失而复得。”

沈琼愣了愣,方才听懂裴明彻这话里的意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殿下,这还没应允呢,你就觉着‘失而复得’了?我看啊,你是想将我气走才是。”

裴明彻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态,歉疚道:“是我不好,你若是生气,任打任骂。”

他的态度太好了些,沈琼原本就算不上生气,如今更是没怒火了。她的衣裙已经脏了,索性也不讲究,直接在凉亭的石阶坐了,同裴明彻勾了勾手,示意他将那坛子陈酒给拿来。

裴明彻顺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要喝酒吗?”

沈琼托腮看着他,并不答。

若是旁的官宦人家的姑娘,是断然做不出在这种情形下同人饮酒的事情的,可她并不是自小就循规蹈矩长大的真郡主,哪怕记不得旧事,可骨子里的性情却是未曾变过的,所以也没那么多讲究。

她唯一的顾忌是自己的酒品,若是真醉了,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裴明彻会意:“你酒量不好,还是不要沾酒了。”

沈琼仍旧不答,裴明彻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又问道:“怎么了?我是有什么不对吗?”

“我只是在想,你我之间从前究竟是什么关系?”沈琼慢悠悠地开口道,“云姑从不肯同我提你的事情,这就意味着,咱们的旧事八成会让我不高兴,且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不提也罢。”

裴明彻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此事来,怔了怔,并未否认。

从一开始,他对于旧事最多就是避而不谈,并不会去欺骗沈琼,如今也由着她猜测。

“你对我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好得有些过了头,都不大像是一个王爷的言行举止了,”沈琼起了话头,索性就将心中的疑问尽数说了出来,“可偏偏有时候,你却像是多有顾忌一样,倒像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似的……”

裴明彻拎起一旁的酒坛,喝了口,辛辣浓郁的酒劲很冲,他垂下眼睫来,低低地应了声:“是。”

以他的本事,也不是不能编出个合理的借口来,将此事给瞒过去,等到将人给彻底哄到手之后再慢慢摊牌。可他却说不出口。

他当年已经骗过沈琼一次,后来多年折磨,如今再难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回答得这般直接,沈琼有些措手不及,随后摇头笑道:“殿下可真是实诚得很。”

“你当初会负我,想来也是迫于无奈吧?”沈琼又问道。

她知晓裴明彻的性情,也有足够把握没看走眼,所以并不怀疑裴明彻对自己的感情。

裴明彻又喝了两口酒,颔首道:“是。”

他没有开脱,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就这么认了下来。

沈琼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忽而又笑道:“先前我常听旁人说,秦王殿下运筹帷幄,朝堂之上手段很是厉害……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连辩解都不会了?”

说来也是奇怪,裴明彻越是如此,沈琼反倒越是觉着心软,想要更进一步。

“殿下,”沈琼见他喝酒不答,索性凑得更近了些,抬手勾着他的下巴将人给转了过来,逼着他同自己对视,“你究竟在忍耐什么?又究竟在顾忌什么?”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裴明彻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幽香,掺杂在浓郁的酒香之中,很淡,但却格外的让人难以忽视。

裴明彻只觉着自己脑中那跟名为“理智”的弦越崩越紧,在沈琼将方才那话重复了一遍后,彻底断掉了。他低下头,含住了沈琼的指尖,目光却依旧定在沈琼脸上,分毫不落地捕捉到了她的错愕与震惊。

指尖的触觉是再灵敏不过的,沈琼只觉着全身都随之颤了下,结结巴巴道:“你,你……”

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裴明彻就揽着她的腰,将距离拉得更近了些,两人的鼻尖碰在了一起,裴明彻低声问道:“阿娇,我可以亲亲你吗?”

从有记忆以来,裴明彻始终是克制又守礼的,从来未曾有过半分逾越,沈琼并没料到自己一个些许出格的举动,竟然能招致这样出格百倍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