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疑似故人来(3)

大雪初霁,云开日出。

因着要去佛寺的缘故,迟早早今日穿的颇为素雅,一袭素色水墨画襦裙,臂弯间松松垮垮搭了一条以银线绣着白桃花的黑色披帛,外罩了一件月白色狐裘。待她出晋王府时,一身素色广袖长衫头束白玉冠的姜徐之已在马车旁候着了,初阳在他白皙的面容上洒下点点金光,愈发衬的他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而不是个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将军。

“迟姑娘。”姜徐之回过头来,便见披着月白色狐裘的迟早早怔愣站在那里发呆。

迟早早仓促回过身来,忙拎着裙摆走了过来,在姜徐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过长街,撩起车帘便能看到长街两侧房檐下滴答滴答的融雪场景。直到马车驶出了帝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是丝毫未有转移,迟早早隔着面纱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放下车帘转过头与那目光的主人对视:“王爷……”

“抱歉。”姜徐之没想到迟早早会突然转过头,有些近乎狼狈的挪开自己的目光,嚅动着唇角苦涩笑笑,“你的身形同杳杳有些像。”

“可我不是迟杳杳。”

“我知道。”姜徐之眼底有哀伤的神色涌了上来,迟早早颇有些头疼的扶了扶额角,她最不擅长安慰人,索性便转了话题,半好奇半打趣问:“你这次所求的是销一段噩梦,总不会是如今天下太平,你想销了昔日在战场上的腥风血雨罢?”

原本只是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可姜徐之放在膝头的手倏忽间攥紧,手背蓦的迸起的骨节几欲撑破皮肉,一副被触到逆鳞随时动怒的模样,过了半响才微不可闻的摇摇头。

迟早早自然察觉到刚才姜徐之情绪的变化,顿时有一种跟他说话像排雷的感觉,一不小心就能踩到雷区炸的自己尸骨无存。原本想要同他攀谈的心思登时也消了下去,索性将狐裘的帽兜扣在脸上揽紧怀中的包袱,倚在车上闭着眼假寐,谁曾想闭着闭着就真的睡了过去。直到被姜徐之喊醒时,迟早早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安澜寺建在山顶,后面的路我们需要走上去。”姜徐之指了指面前,云雾缭绕看不见尽头的石阶,身侧原本昏昏欲睡的迟早早一双杏眸登时撑的浑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神色怨憎瞥了一眼罪魁祸首的姜徐之,率先认命顺着石阶朝上走。

姜徐之无奈笑笑跟在她身后,本以为姑娘家会娇弱些,可谁曾想迟早早这一路却愣是没出言说要歇息,反倒是姜徐之怕她强撑言说要歇息还遭到迟早早无情的嘲笑。到了山顶佛寺门前时,迟早早也只是鬓边出了些微薄汗,并未有其他疲累之态。

“迟姑娘果真是好体魄,在下佩服。”二人在寺庙门前整理衣衫时,姜徐之言辞诚恳说道。

“王爷谬赞了。”厚脸皮的迟早早毫不犹豫便应承下来,拎着裙摆朝前走时脚下突然打滑,身子一颤眼看着就要跌下去,幸的身侧的姜徐之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跌下去。

“地上滑,小心些。”姜徐之极为君子的抽走覆在迟早早掌心的手,指尖无意间滑过迟早早掌心时,略微一顿侧过头语气诧然问,“迟姑娘习过武?”

正惊魂未定的迟早早茫然抬首:“没有啊!”

姜徐之还想再言语,身后传来一句佛偈,一个小沙弥自寺门后走了出来:“二位施主里面请。”

佛寺内梵音阵阵,香雾缭绕。绘着莲花纹的廊檐上悬着一溜儿环香,廊下红梅翠竹上还堆着皑皑白雪,那小沙弥带着他们一路兜转后将他们引至一间幽深僻静的禅房。

禅房内是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手持念珠眉眼慈悲坐在蒲团上诵经,见他们二人进来便停了手上的木鱼,神色和蔼同他们说话。言谈间迟早早才知晓自从迟家走水之后,姜徐之便在安澜寺中为迟家的人皆供了往生牌位,每月都会抽出一日来寺里亲自为他们燃牌位前的长明灯。

“迟姑娘若是嫌这里闷,不妨在寺内走走。”与主持讨论佛法的间隙,姜徐之扭头望着迟早早指了指窗外,“安澜寺的桃花与红梅最负盛名。”

“好啊!”迟早早听佛经本就听的昏昏欲睡,此番得了这个能光明正大走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忙不迭冲主持行个礼拎着裙摆快步走了。

“这姑娘的性子倒与迟将军有些像。”昔日迟杳杳来佛寺时,每每到姜徐之与主持谈论佛法时,便以赏花为由逃了出去。

“像是像,可她终究不是杳杳。”姜徐之望着迟早早离开的背影,脸上温润的笑意终是垮了下来。

出了禅房的迟早早,望着房檐上白茫茫的积雪,一时也没了赏花的心情,沿着廊庑相同的院子四处闲逛时,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大殿。大殿内经幡垂荡,慈眉善目的佛盘膝端坐在莲台上一副怜悯众生之姿,面前香烛高燃,供香袅袅。一素钗布裙的妇人跪在佛祖前,手持供香似双目紧阖似在祈福。

迟早早正在踌躇要不要也进去上炷香祈个福时,那素钗布裙的妇人已起身走了出来,见她立在门口善意笑笑:“这里的姻缘很灵的,姑娘可进去拜拜。”话罢,便向迟早早身后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迟早早扭头看了过去,一个面容憨厚老实的清瘦男子快步走了过来,替那妇人拢了拢衣裳腼腆朝迟早早笑笑牵着妇人的手下了台阶。

“姑娘拜完佛记得去后院那棵夫妻树下结绳相思啊!”那妇人走了几步,又迅速转身抬起她和那男子紧握的手,指了指二人手腕上的红绳眉眼羞赧,“很灵的呢!”

站在殿门口的迟早早囫囵点点头,目送着那对夫妻离开后,鬼使神差入了殿内拜了佛,之后腿脚不听使唤又去了后院那棵夫妻树跟前。所谓的夫妻树其实一个树根却长出两个树干的一棵苍天大古树,如今已入了冬万物凋零已掉光落叶的古树枝丫上却系满了红绳。

迟早早凑近了才发现每条红绳上都串着一颗红豆,她选了最靠近香火供奉的两条结绳相思,攥在掌心正犹豫回食梦馆时该怎么给何遇时,脑海里却猛地蹿出何遇往昔的模样。有他一身水绿色衣裳躺在软塌上眉眼认真看着《风华录》;有他手法娴熟替自己描眉点唇绾发簪花;有他拥自己入怀时耳尖上泛起红晕,低嗅间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熟悉寡淡的熏香味道。

“何遇还在食梦馆养病,怎么可能闻到他身上的熏香。”迟早早摇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下,可抬首时却突然发现自己不但嗅觉出现了问题,而且连视觉也出现了问题。不远处廊下那个一身白衣垂首低嗅指尖红梅的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何遇啊!

最关键的是那男子现在还正在眉眼温软朝她这边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