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人有两心(3)

戎敌多番来泗州滋扰,不论虚实司徒末皆会令军中将士前去设防围堵,倒也有几次运气好擒住了对方几名虾米小将,司徒末照例给有功的将士进禄加官,其中便有迟杳杳。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迟早早坐在篝火旁发愣,身侧冷不丁转来润朗的男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已习惯了迟杳杳时不时跳出来掌控这具身体,可今日直到姜徐之在她身侧落了座,迟杳杳也未曾有反应。

姜徐之落了座,见迟早早仍直勾勾望着篝火,想到明日之事遂轻声问:“可是在想明日伏击之事?”帝都运给泗州城的补给明日到,戎敌那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是以今夜司徒末已将明日伏击计划同他们交代了一番,姜徐之同迟杳杳明日负责带领人马去接应补给。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今日从司徒末军营走出来之后,迟早早便感觉到迟杳杳的不安了,舔了舔嘴唇顺着迟杳杳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好像有一张大网张开了,就等着我们明日往里钻了。”

“傻丫头,是你太过紧张了。”

“不是,我总觉得我们算漏了什么?”

“嗯,那我们算漏了什么?”姜徐之侧眸含笑问她。

迟早早眼睑低垂,神色颇为纠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

“别怕,明日有我在呢!”姜徐之伸手拍了拍迟早早的肩头,神色温柔看着她,“去睡吧!”

迟早早眼里微有挣扎,但看到姜徐之一副成竹在胸的温柔模样,终是轻轻颔首转身入了帐内。

“若是姜徐之今夜肯信迟姐姐的话,明日司徒末也不必死,接下来泗州城也不会有那场浩劫了。”在目送着迟早早进帐后,向来笑靥如花的花扶侬脸上难得露出了哀伤之色。

何遇眉梢下压,语气诧然:“司徒末不是死在五月么?”

何遇第一次下无燕山去的便是帝都,彼时细雨霏霏,枝头红艳艳的石榴花开的正热闹,却被人用素布遮了起来只余满城缟素,据说是要迎一位战死沙场的将军——司徒末。

“他死在四月,死在明日那场大战里。”花扶侬摇摇头,语气轻的几欲被夜风吹散。

每个人都想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黄雀,可大部分人要么是做了被螳螂捕的那只蝉,要么便是做了被黄雀逮住的螳螂,真正能成为黄雀的却是寥寥无几。

司徒末同姜徐之以为戎敌多方虚虚实实滋扰,目的是为了让泗州城的守军松懈明日抢夺帝都运来泗州城的补给,便特意在运送补给的路上加派人手设了诸多陷阱打算来个翁中捉鳖,可谁曾想他们猜中了故事开头却没猜到故事结局。

姜徐之和迟杳杳一路打马而过,除了一两小队来“抢夺”他们补给的敌军被全部歼灭后,便再无敌人来袭。顺遂过头没让他们欣喜反倒是心里开始腾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直到淌过泗水河快接近泗州城时,迟杳杳才想通了整个局。

“姜徐之,我们中计了,司徒将军有危险。”迟杳杳一把拉住缰绳,声色俱厉指着一个小将,“你带着一队人马将补给运入城中,告诉李将军不论何人来了都不许开城门,其余的人跟我走。”

话罢,手中的长鞭狠狠在马背上一抽,身下马匹哀鸣一声,四蹄生风溅起层层水花转头朝葫芦山的方向奔去。

往年从帝都来泗州的补给皆是由司徒末亲自去迎的。今年因戎敌多方虚实滋扰恐军中将士心生倦怠,姜徐之献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事。今年城中出了两拨迎补给的人马,一拨是他同迟杳杳,一拨是司徒末亲自带队,两队分别走两条路,姜徐之他们负责押送真正的补给,而司徒末则负责围追堵截今日来抢补给的戎敌士兵一洗前些日子的雪耻。

司徒末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可在路过葫芦山被敌军包围时,才明白戎敌之人才是最终那只既得了蝉又捉了螳螂的黄雀。他以为戎敌人这些天虚虚实实的烟雾弹目的是想要今日抵到泗州城的补给,可殊不知镇守泗州城十年的大将这颗人头在他们眼里可比补给重要多了。

司徒末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人,也不知道自己被人砍了多少刀,他只知道自己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去,耳边除了厮杀声就是自己这颗项上人头的价格不断在上涨,鼻翼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举着大刀的胳膊也沉重的厉害,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泗州城内的百姓还等着他守护,帝都……帝都还有他年少定情相濡以沫多年的发妻姝儿在殷切等着他回去呢!

“老师……”

“将军……”

忽远忽近的厮杀声中蓦的多了马蹄声,单膝跪地以刀支撑的司徒末终究是撑不住了身子轰然栽倒在地上。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皆是斑斑血渍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枯瘦的手死死攥住扶住他的那只手,干瘪锐利的指尖几欲抠进那人手背里:“送……送我回帝都,姝儿……还在等我,替我折把花带上,姝儿喜……喜欢。”

铁骨铮铮为国征战大半辈子的将军,此生上对得起皇帝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唯一对不起的对不起那个为他青丝熬成白雪的姑娘。他心心念念盼着自己解甲归田那日能重回故里,尽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亲自教孩子们剑术,为她翻种菜园花圃挑水劈柴,替她笨拙的画眉点唇,听她含羞带怯唤他一声:“相公。”此生足矣。

抠进迟杳杳手背里的指尖终是缓缓落了下去,那个半生戎马念着回故里看发妻的将军终是死在了他守护十年的泗州城。迟杳杳喉头的呜咽还未溢出声,姜徐之已扬声冲着身后尚还在厮杀的泗州军扬声道:“将军受了伤,掩护将军先行撤退。”

迟杳杳眸色一凌,和他一人搀住司徒末一条胳膊,带着所剩无几的将士硬生生杀出了重围。一行人回到泗州城时才发现泗州城也受了戎敌的袭击,那些戎敌假扮司徒末下属称他们半路受到袭击司徒将军让他们回城搬救兵,因迟杳杳先前转告过李将军无论任何人来了都不得开城门,李将军犹豫再三并未开门。那些戎敌见此计不成便直接卸了伪装开始朝城内强攻,一番激战后却是落荒而逃。

“姜徐之明明知道司徒末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让军医来给他治病?”司徒末居住的小院里,人来人往皆是穿铠甲手握长刀的将士,屏风后身姿清瘦的军医单膝跪在地上一副没睡醒哈欠连天的模样去摸司徒末的手腕,手指刚碰上司徒末的手原本耷拉的眼皮唰的一下睁开了。花扶侬似是有些受不了屋内浓郁的血腥味脚下朝窗棂挪了挪,歪着脑袋目光不解看着何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