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魂梦与君同(1)

此后便是一场恶战,北戎势在必得要趁此良机夺了泗州城,泗州城内军民团结一心誓死抵抗,长达小半月的厮杀中泗州城已是风雨飘摇数次堪危,帝都的援兵迟迟未至反倒是郭祈玉那边先传来消息,说司徒末的尸身已腐烂的愈发严重了,如今冰块和药香已掩不住尸臭了,让迟杳杳寻个机会将他的死讯公开。

“刚传来消息,北戎王那边新派来的监军今日斩杀了原来的主将,新扶持了一位主帅并要那主帅在三日内攻下泗州城。”冷月冷冷,一身染血铠甲的迟杳杳坐在将军府门前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天际那半轮残月,沉默半响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站起身声色嘶哑欲朝前走,“既然如此,那我去同他们说。”

“杳杳……”坐在迟杳杳身侧的姜徐之一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猛地伸手攥住她的手,一张染了血污的清秀俊雅脸上皆是犹豫不决,“若此时让将士们知晓老师已逝的消息,只怕未等戎敌攻来将士们已先乱了阵脚。”

“我又何尝不知呢!”府门前的摇曳烛火下,迟杳杳长睫微垂,落在眼窝处明明灭灭一片光影,“只是就算没有司徒将军的死讯,明日一仗我们能赢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的。”如今泗州城已是强弩之末,城中的守军算上老弱病残加起来也只有五千余人,一旦明日戎敌强攻他们无异是螳臂挡车。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让迟杳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脸此时也有了尖下巴,她将手自姜徐之掌心抽了出来,弯弯唇角如释重负笑笑,“所以今夜便权当是提前的告慰送别罢。”告慰那些在天的英灵亦送别明日与泗州共存亡的将士们。

“杳杳,我们打个赌如何?”迟杳杳握着双刃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姜徐之沉稳的声音,她微微侧首,挑眉问,“赌什么?”

“赌朝廷的援兵什么时候到?”

“我祈愿在城破前,但若在破城后赶来替我们收尸也可。”迟杳杳嗤笑一声,声色里却没什么起伏,如今的泗州城已没人将希望寄托在那音信全无的援军身上了。

“我赌在三日内。”

“好啊!谁若输了请赢的人喝酒看花娘,反之亦然。”迟杳杳摆摆手,一身染血铠甲握着双刃刀头也不回的走了。

泗州城上空阴云团团,暖阳仅剩的一点光晕皆被拢在云翳里,只露出个模糊的轮廊出来。冒着轻烟的断壁残垣上有乌鸦哀鸣飞过,在挂满素白招魂幡的枯枝焦树上盘旋不前,似是预示着今日这座城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戎敌真正大举进攻是已接近午时,城中但凡能动弹的皆去城门口帮忙了,空荡荡的街道上连带着呼啸而过的风中也带了呜咽声,隐隐还夹杂着几丝男子幽怨的悲悸声从那静谧幽深层层柳绿掩印下的将军府内传来,莫名让人脊骨生凉。

偌大的司徒府大门敞开,府内正厅内白幡高悬,除却正中央墙上挂了一柄弯月刀之外,便只剩下那两溜儿摆的齐整的红栆木太师椅后一口乌黑的棺木了。棺木前未设香案未燃香火亦未有丝毫燃纸钱冥币的迹象,屋内冷冷清清的,空气中只漂浮着浓郁的酒香,有女儿红、有千日春,竹叶青,酒香四溢却并非是一种酒香。

郭祈玉一身灰色的袍子歪坐在层层白幡后的棺尾处,抱着酒坛一边抽抽搭搭的哭泣一边拍开酒封喝一口便将酒坛扔了出去,任由它咕咕噜噜在屋内四处滚着,撞到了其他酒坛便发出一声脆响,上好的酒水便从坛口侵泄而下在屋内四处流淌着。

“死老头,以前每次老子喝酒你都要打老子军棍,现在老子当着你的面喝,有本事你掀了你的棺材板儿跳出来打老子啊!”啪的一声脆响,郭祈玉将手中刚喝了一口的酒坛扔了出去,大掌重重拍了一下棺木身子软软倒下去倚在棺木上,一双眼红的跟兔眼一样,“你也知道我这人好吃懒做,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所以他们给我分了一个很轻松的活。”郭祈玉颤颤巍巍自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放在唇畔轻轻一吹,“死老头,你宰了戎敌那么多狼崽子他们早就恨你入骨,与其等他们攻进来把你拉出去鞭尸。倒不如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院外有甲胄撞击的声音传来,郭祈玉微微耷拉着眼皮,常年凶神恶煞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抹温软的笑意:“我知道你想回帝都我也想回去,所以啊,老头别走那么快等等我一起结伴而去,你去找你的姝儿,我去找……”

“郭叔住手,朝廷的援兵到了。”在郭祈玉手中的火折子坠地前,姜徐之急促的声音自院外传来,原本正欲含笑九泉的郭祈玉刷的一下睁开眼,一秒变黑脸阎王,接下来就是一声气震山河的怒吼“姜徐之,谁是你叔?老子不就只比你大个十来岁,怎么就成你叔了!?”

正同姜徐之一旁进来的迟杳杳闻言脚下一个踉跄,险险扶住旁侧的门框才不至于狼狈摔下去,双眼红的似兔眼的郭祈玉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一群衣襟带血的将士见郭祈玉走后,纷纷从门外涌了进去,扑通一声在棺木前跪了下去,发丝凌乱颊边犹带血的将士在戎敌弯刀利刃割肉戳骨时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此时却在看到那乌黑棺木时皆睚眦欲裂颊边肌肉抑制不住抖动着,过了许久才齐齐声色发颤叩首:“将军,泗州城我们守住了。”

云翳翻滚,闷雷轰鸣,酝酿了一日的雨,终是在灵堂里接二连三传来呜咽的哭声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噼里啪啦砸在白墙黑瓦上顺着房檐湍急而下砸在地面上,蜿蜒曲折间似是要将这座千疮百孔城中的污垢血渍皆洗刷个干净。

司徒末已逝的消息昨夜迟杳杳才告知众将士,讣告的奏折还在去帝都的路上,但军中一日不可无主帅,是以在军中诸将百般恳求下推辞不过的迟杳杳只得继续接手打理。战后城中房屋损坏严重,各营的伤亡情况以及要上报的恤银等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琐事堆在一起愣是忙的迟杳杳整天脚不沾地的。

直到第三日雨停时,一身素衣的姜徐之来军营中找迟杳杳。彼时迟杳杳正忙着同人核对恤银上报之事便随口询问姜徐之可有要紧事,若无的话先在旁侧等她片刻,姜徐之轻轻颔首便去了帐外候着。这一候便候至了烛火高燃时,还是经士兵提醒之后迟杳杳才想起来姜徐之还在忙挑帘出去。

如今虽说已是春末夏初,但泗州城向来昼夜温差大,迟杳杳出去时姜徐之已被冻的脸色发白,但仍浅笑着出声挪榆迟杳杳:“我还以为我得站一宿呢!”

“真是对不住,这几日军中事物繁杂,待过了这几日,我一定亲自向你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