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惜花人不伤(2)

向来青衫拓落温文尔雅的姜徐之,此时一身喜服尽湿发丝凌乱贴在颊边,上好朱红灯笼锦缎被利刃划开,露出里面狰狞的皮肉。何遇手法娴熟替姜徐之将伤口包好,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姜徐之才堪堪回过神来,声色沙哑同他道了谢。

“何遇,你有没有办法?”刚才姜徐之已同他们说了花扶侬将今日前去迟家贺喜的宾客悉数便成了傀儡的事情。迟杳杳问完何遇之后,又恍然想起来昔日何遇曾同她说过,虽然他们二人师从一人但所学的却是南辕北辙,且花扶侬的幻术如今已是拔尖的了,这世上能破她幻术的只怕是寥寥无几。迟杳杳心下一阵气馁,正欲询问姜徐之花扶侬将所有人变为傀儡后,可曾提过什么要求时,何遇却是破天荒的轻轻颔首:“或许有一物可以让那些人脱离扶侬的操控。”

迟迟杳杳他们三人亦步亦趋跟在何遇身后,看着他进了存放香料的屋子。屋内目之所及皆是高低不同的木架子,那些木架子上有的放着各色各样的盒子有的放着书籍竹简,但无一例外下面都有挂着一个写着字的木制小牌。何遇皱着眉头从放盒子的木架上一溜儿看了过去,时不时将木制小牌抓在手上看了看,旋即又松开手将木牌放了回去继续朝前走,眼看着要走到木架尽头时,他才目光在一块木制小牌上停留了许久,才弯下腰抽出一个长方形落满灰尘的盒子抱了出来。

迟杳杳小心翼翼捧着那根笛子看来看去,都没发现这笛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反倒是坐在他身侧的闻人慕一脸不耐烦将笛子抓了过来,“何遇,这笛子怎么看都跟普通的笛子没什么两样,你确定它能让那些人脱离扶侬的控制?”

“这不是普通的笛子。”何遇面无表情看着对面三人狐疑的模样,“这是骨笛。”

“难不成是人肋骨做的?”姜徐之一脸不解,吓的拿着笛子的闻人慕手上一个哆嗦,“晋王,我胆小你别吓我。”

这骨笛世间唯此一根。”何遇凉凉瞥了闻人慕一眼,闻人慕瞬间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将骨笛扔给了迟杳杳。

四人坐在桌前大致商量了一下明日带着这骨笛去迟家解救那些人的具体事情之后,闻人慕便催着迟杳杳带着有伤在身的姜徐之下去歇息。

“闻人慕,你不走么?”迟杳杳刚走了两步,见闻人慕还稳如泰山坐在那里,又回头问道。

“你先回去,我同何遇再聊聊天。”

“你们俩有什么好聊的?”

“我们男人的悄悄话你一个姑娘家瞎打听什么。”闻人慕不耐烦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迟杳杳眉梢刚抬起,他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把你的心揣回肚子里去,我保证只对他动嘴绝不动手。”

何遇递了迟杳杳一个安心的眼神,迟杳杳这才哦了一声,握着骨笛和姜徐之一同朝门外走,但是怎么想都觉得刚才闻人慕最后那一句,我保证只对他动嘴绝不动手的话怪怪的。

“想知道什么?”何遇拎起茶壶径自又为自己蓄了一盅,眉眼淡然望着窗外迟杳杳同姜徐之离开的背影。

闻人慕对何遇这幅所有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模样很是不爽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恨恨磨了磨后槽牙:“我想知道迟家在尧州的事情。”在眉芜梦境回溯的过往里,当时迟家的府邸是花家,那么迟程便应该是入赘的,可是迟程迁居姑苏城之后,完全没有人知晓他曾是花府姑爷的事情,他想知道花胭究竟是怎么死的,花府又是怎么没落下去的。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我在姑苏城见过你。”闻人慕眉眼笃定看着何遇,“杳杳十岁生辰那年,我和她偷溜出去,半路遇到地痞流氓抢钱,杳杳和他们打架被刀划伤了胳膊,是你路过救了我们,还好心帮杳杳包扎了伤口。”闻人慕对此事本来是没有印象的,但刚才无意间看到何遇给姜徐之包扎伤口的手法,同那年给迟杳杳包扎伤口的那个小少年一模一样。这些年他见过许多大夫包扎伤口,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和那次的手法相同。

何遇长睫微垂,轻轻叹了口气:“好,我告诉你。”

何遇的师傅将花扶侬带回无燕山之后,每逢花扶侬生辰临近时,便会带他下山去迟程所居的附近住上一段时间,让何遇去花家打探迟程的近况。何遇比花扶侬大了五岁,他第一次下山到迟程所居的地方便是尧州的花家,而他第一次见迟杳杳便是在迟杳杳的抓周宴上。

月凉如水,宾客喧嚣。粉雕玉琢模样煞是可人的迟杳杳被人孤零零放在红绸上,寻常百姓家抓周都是抓些小玩意,但是迟杳杳面前摆的却是笔墨纸砚,元宝官印宝剑物件。迟杳杳见一堆人将自己围在中间肆意笑着,泫然欲泣撇着嘴挥舞着白藕似的胳膊想要让乳母抱,那乳母有心想去抱她可碍于身侧迟程阴沉的脸色,最终只好将红绸上的官印等物件朝迟杳杳跟前塞。

迟杳杳滴溜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却莫名朝何遇站的方向跑了过来,中途有一把乌眉剑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下意识伸手欲将那剑推开,迟程却迅速给乳娘使了一个眼色,那乳娘迅速将迟杳杳抱了起来说了一堆福话,赶在迟杳杳哭出声来之前抱着她退了下去。在经过何遇身侧时,何遇意外听到她口齿不清朝他挥舞着胳膊说什么糖。直到回客栈时,何遇才反应过来,那天去迟府前他见街上有卖糖人的,想着花扶侬爱吃便替她买了一个一直攥在手里。

“花胭是死在杳杳抓周宴那天夜里的,据说是死于沉珂。没过多久,有游方道士经过花府门前,感恩迟程赠水之举,破例告诉他在其女名之后再加一个杳字,日后其女必然是侯王将相之才。”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闻人慕皱眉打断了何遇的话,“我想知道花胭究竟是怎么死的,花家又是怎么变成迟家的?”

“当时我尚年幼,花胭死的内情我并不知晓。”何遇长睫低垂,单手握着茶盅轻抿一口,又继续道,“至于花家是怎么变成迟家的,那更是极简单的事情。迟程是花家的姑爷,早年花胭还在时府上的生意便已有大半部分交由他打理,那么花家的所有人死了之后,花家变成迟家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曾说花家还有一位老爷?”

“花胭的父亲,在花胭死后便中风瘫痪在床。迟程一面在他床前尽孝,一面将花家的家产悉数蚕食到自己名下。天佑十一年时,花老爷亡故后,迟程便举家南迁至姑苏城的布衣巷。之后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何遇将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盅放在桌上,眉眼淡然望着闻人慕。 闻人慕亦面无表情看着他,二人相对无言,唯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