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文案件(第2/2页)

“当然,你们不知道当时处于全盛时期的我是怎么样的。只要我发起脾气来,任谁也拦不住。后来我给报纸写了一系列题为《弗兰克·赛尔文案件》的文章。我逐条说明那些证人有多么不可信,尤其是原告证人。我分析了明显的矛盾之处以及某些带有偏见的笔录供词,证明了认为原告证人能认出罪犯有多么荒唐,还指出法官不称职的表现以及检察官不文雅的煽动之辞。但是我认为这么做还不够。我动真格了,开始攻击整个司法行政体系、刑法典、陪审制度以及无情和自私的社会秩序。别问我这引起了多么大的反响。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个名人,年轻人都站在了我这一边。事实上,一天晚上在法院门前还举行过一次有秩序的示威活动。后来赛尔文的辩护律师急匆匆地跑来见我。他认为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因而心乱如麻。他说他已经对判决提起上诉,赛尔文一定会减刑,改判为数年的监禁。但是现在上诉法院不可能向民众屈服,因而会驳回他的上诉。我跟这位值得尊敬的律师说,我不只关心赛尔文的案子,我还要维护真理和正义。

“赛尔文的律师预料得没错。上诉被驳回了,但法官被迫退休。哎呀,接下来我就发起更猛烈的攻击。我告诉你们,即使在今天,我仍然认为当时我的所为是一场神圣的正义之战。噢,你们可以自己去看,从那时候起已施行了多项改革,你们必须承认我有那么一点儿功劳。当时全世界许多报刊都报道了赛尔文案件。我曾在酒吧给工人演讲,也曾在国际会议上面对各国代表团发表讲话。

“在那个时候,‘改判赛尔文案件’就像‘杜绝战争’、‘争取妇女选举权’等国际性口号那样流行。赛尔文的母亲去世时,有一万七千人跟着那位干瘦老太太的灵柩为她送行。在她下葬之前,我做了一番对我而言空前绝后的演讲。你们知道吗?灵感是一种神秘而奇妙的东西。

“这场战役持续了七年,它是我成功的因素。为我赢得世界声誉的不是我的著作,而是赛尔文案件。我知道,我有‘良知代言人’、‘真理骑士’等这样或那样的名头。这些东西中会有一部分留在我的墓碑上。毫无疑问,在我死后,学校读本会传颂伦纳德·乌登的真理之战,这样的传颂会持续十四年左右,再往后恐怕就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在这场战役的第七年,原告证人安妮·索拉去世。她在去世之前说了一番话,她泣不成声地承认了自己的良心不安。她说她曾在审讯中做了伪证,其实她并不能确定那个跳窗的杀人犯就是弗兰克·赛尔文。好心的牧师把这些话告诉了我。那个时候我更老道了一些,所以没有在报刊上披露这件事情,而是把那位善良的牧师带到司法当局。还不到一周就有指令下来说要重审弗兰克·赛尔文。还不到一个月就安排了新的陪审团来审理弗兰克·赛尔文案件,最有名望的律师免费为赛尔文辩护,将诉状驳斥得体无完肤。检察官建议陪审团宣判弗兰克·赛尔文罪名不成立,陪审团最终也一致判决弗兰克·赛尔文无罪。

“是的,这就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胜利。我的其他成功都不能让我这般喜悦,同时又带给我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实话说,我开始想念赛尔文的案子,它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缺口。那天审讯结束后,佣人过来告诉我说有位先生想跟我谈谈。

“那位先生站在门口对我说:‘我是弗兰克·赛尔文’。当时我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我是有那么一点儿失望的,这位赛尔文先生看起来就像个——嗯,像个人工草皮代理商,身材相当粗壮,脸色苍白,而且已经开始谢顶了。他大汗淋漓,显得再平庸不过。他身上还有啤酒味。

“弗兰克·赛尔文口齿不清地说:‘伟大而杰出的艺术家(想想看,他称为我‘伟大而杰出的艺术家’,我简直想踢他一脚!),我来感谢您,您是我最大的恩人。’他好像把他说的话背熟了。‘我一辈子都欠您的。所有感谢的话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您的感激——’

“我急忙对他说:‘不用客气,那是我的责任。当我确定法院误判你的案子时——’

“弗兰克·赛尔文摇了摇头。他悲伤地说:‘不,先生,我不能对我的恩人说谎。我的确杀了那个老太太。’

“我大声喊叫:‘我的天哪!那你到底为什么不在法庭上这么说?’

“弗兰克·赛尔文带着责备的神情盯着我。他说:‘不,先生,我有权这么做。被告有权不认罪,不是吗?’

“我不得不说这件事太让我震惊了。

“我对他喝斥道:‘那你现在想让我怎么样?’

“‘我只是来感谢您的崇高慷慨。您还在争执中站在了我可怜的老母亲一边。上帝保佑您,崇高的诗人!’赛尔文先生说这些话时不胜悲哀,很明显他认为这是他应有的恰当的情绪。

“我大发雷霆,对他吼叫道:‘滚出去!’那个家伙一溜烟跑下楼去。三个星期过后,他在街上拦住我。他有点醉了。我无法摆脱他,我很长时间都没弄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直到他硬拖住我向我解释。他说我把事情搞砸了,如果我没有写关于他的案件的文章,那上诉法庭会准许他的律师申诉,而他也不会白白在大牢里待七年。他说我至少应该考虑一下他悲惨的处境,对此我是有责任的,因为我干涉了他的审讯。为了堵住他的嘴,我只好塞了点钱在他手里。赛尔文两眼泪水汪汪,最后对我说了一句:‘感谢您的仁慈,愿上帝保佑您。’

“第二回他找上我就更有胁迫的意味。他说我之所以能获得世界声誉都是因为他的案子。我就是靠了他才赢得声望,为什么他就应该一无所获?我完全说服不了他,他始终认为我对他有亏欠。我只好给他更多钱。

“从那以后,他越来越频繁地找我。他会坐在沙发上,感叹自己一直后悔杀死那个老太太。他沮丧地说:‘我打算自首,但是这会让你相当难堪。我仍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内心得到平静。’我告诉你们,他的这些忏悔真够厉害的,我一直给他钱,他就一直在我面前忏悔。最后我给他买了一张去美国的机票。他是否在那里得到内心的平静就不得而知了。

“好了,这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功。年轻的朋友们,当你们给伦纳德·乌登写讣告时,就写‘赛尔文案件让他名垂青史’诸如此类的话吧!我永远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