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省斋中,崔恕站起身来,道:“跟着江绍。”

拾翠一早便去柳枝巷走了一趟,方才糜芜又跟着江绍悄悄地出了门,若他所料不错,她应该是要借机去见窈娘,他倒要看看,她们两个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越中街位于京城东北角,一条街上大多是胭脂水粉、绸缎布匹和各种时样首饰的铺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轿子停在街口处,江绍打起轿帘,小心扶了糜芜下来,道:“妹妹,这里好吃好玩的铺子很多,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到时候让他们送到府里去。”

“好,等我看中了就告诉哥哥。”糜芜笑道。

她沿着街边慢悠悠地走着,暗自留神窈娘说的地方,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见左手边一排小楼中,一块“风华楼”的鎏金店招熠熠生辉,糜芜停住脚步,就是这里了。

“我想进去看看。”糜芜口里说着,抬步走了进去。

江绍忙跟进来,就见迎门摆着几个檀木的货柜,里面是各色首饰,堆纱的花样,有一些十分新巧精致,江绍不觉拿起一支嫣红的翠镯,正要叫糜芜来看,却突然听见她低呼了一声。

回头看时,就见糜芜裙子上染了一大片茶渍,店中奉茶的小丫头正手忙脚乱帮她擦着,连连道歉,原来是不小心把茶水泼在她裙子上了。

江绍一个箭步冲过来,急急问道:“烫到没有?”

“没事,水并不热。不过哥哥,”糜芜看着他,微微嘟了红唇,“这样子可没法出去,裙子都弄脏了。”

“旁边就有成衣铺子,”江绍忙道,“我这就给你买去。”

“公子,小姐。”柜台后走出女掌柜来,陪笑说道,“都是小婢不小心,冒犯了两位,请两位在店中稍等片刻,我这就差人买条新的赔给小姐。”

江绍也并不是苛刻的人,便道:“无心之失,不妨事的,我去买就好。”

他向周安道:“你和拾翠在这里,照顾好小姐。”

“公子,”女掌柜忙道,“小姐裙子湿了不方便,楼上是我的卧房,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就请小姐随我到楼上暂且坐一坐。”

糜芜转过脸,向江绍道:“还是楼上方便些。”

“好,拾翠陪小姐到楼上,”江绍道,“周安守着楼梯,不得放任何人乱走。”

他快步离开,糜芜轻拢裙角,迈步走上楼梯,转头向拾翠道:“你守着门,若是有人来,就叫我一声。”

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糜芜闪身进去,帐幔后面一个娇小玲珑的美貌女子向她露出笑容,低声道:“妹妹!”

“窈娘姐姐!”糜芜快步走过去,眼睛里便漾出了水色,“这么多年了,总算又见到姐姐了!”

“好妹妹,”窈娘伸臂把她搂在怀里,声音哽住了,“我一直想着你,你还好吗?你阿爹好吗?”

“都很好。”糜芜偎在她怀里,轻声说道,“姐姐写的信我都收到了,只是乡下信件不方便,所以回信回的少。姐姐,你如今可好?”

窈娘轻轻掠起糜芜鬓边的碎发,端详着她玉琢粉妆的一张脸,轻声道:“我也很好,许多年不见,我的小阿糜都长成大姑娘了,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间壁的房间里,崔恕靠近共用的那堵墙,负手站着,微垂了双目。

齐牧那边传来消息,窈娘嫁人后离开京城那几年,芦里村糜家隔壁,恰好搬来了一对年轻夫妇,那个妇人自称姓章,美貌过人,能诗善画,又与糜芜十分交好,多半,应该是窈娘了。

怪不得糜芜能念书识字,又会各样乐器,举止做派又那样妖娆,原来如此。

糜芜娘亲早逝,窈娘大了她十来岁,那几年一手教养着她,半师半友,亦姐亦母,这番交情,自然非比寻常,糜芜一进京就联络窈娘,却在这时候才与她见面,只怕,是为了应付吴成龙。

崔恕又靠近些,凝神细听,间壁却突然响起了琵琶声,嘈嘈切切地响着,糜芜轻软的声音混在其中,又被割成点点碎片,总难拼凑得完整。

崔恕皱了眉,难道她是故意的?好个狡猾的女子!

他快步走到窗前,低声招呼了张离:“你出去一趟。”

楼下,周安好奇地问道:“是你家楼上在弹琵琶么?”

小丫头笑着说道:“听着像是,不过临街这一带的房子都是墙挨着墙,也有可能是别家的。”

周安笑着说道:“弹得怪好听的……”

话未说完,跟着就看见几个巡街的差人往这边走来,看那模样,竟像是要进屋,不觉怔了一下。

二楼上,糜芜随意弹着琵琶,低声向窈娘道:“这房子一间间隔得太近了,就怕隔墙有耳。”

其实她要防的,只是崔恕,有琵琶声扰乱,即便崔恕派人监视,也很难听见她们的谈话。

窈娘笑道:“你呀,真是生了副七窍玲珑的心窍,也太机灵了些。不过你如今已经认祖归宗,有平安伯府护着你,应该不用再这样小心戒备了吧?”

糜芜靠在她怀里,叮叮咚咚拨着琵琶弦,道:“我最要戒备的,就是江家。姐姐,他们接我回来,是想让我进宫,据说,我生得很像惠妃。”

窈娘吃了一惊,问道:“刚刚薨了的那位娘娘?”

“是呢。姐姐,你在京中这么多年,见过她吗?”糜芜道,“我生得真的很像她吗?”

“我没见过,只听说生得极美,很得帝心。”窈娘沉吟着说道,“宫中不比外面,最是处处不得自由的地方,你想不想去?不想去的话咱们想个法子逃过去。”

“想呀,”糜芜笑着看她,眸光流转,“为什么不去?到哪里不是吃饭穿衣,等我成了宫里的主子,从前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我让他们一个一个全还回来!”

“你呀,还是这个性子。”窈娘抚摸着她光滑的头发,语声温柔,“一入宫门深似海,若只是为了那些烦心的人,倒也不必赌这口气。”

“我是为我自己呢。”糜芜随意拨弄着琵琶,道,“这回到江家,我才知道,若想长长久久的自由自在,唯有变得比所有人都强,或者至少,攀上最强的那个。”

她抬起头来,手中的琵琶拨子跟着停下,嫣然一笑:“天底下还有谁比皇帝更强?”

间壁,崔恕在乐声停顿的一瞬间将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脸色便沉了下来。

最强的?昨夜她来寻他时,分明加意引诱,可眨眼之间,她便改了主意!

“江家待你不好吗?”窈娘心细如发,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进京之前,吴举人那个色鬼儿子逼我给他做外室,”琵琶拨子又动起来,糜芜低声道,“我假装答应,放蛇咬了他,如今他落在江家太太手里,太太想用他做把柄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