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谢临跟在金吾卫左将军身后,走进福宁宫后殿时,正看见糜芜从里面出来,她一双眼睛并没有瞧他,只向着右边抱厦走过去,但谢临觉得,她肯定看见了他。

目光不自禁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久久舍不得收回来,听说她被皇帝留在身边,待她十分亲厚,她曾亲口告诉他,她要的只是权势,然而,这是真心话吗?

踏进偏殿时,谢临收敛了心神,只听左将军当先向皇帝回禀道:“陛下,谢校尉已经找到贼人的一处落脚点,在京城南郊十五里的黄叶亭,从现场留下的痕迹看,大约有十数人曾经在那处停留。”

崔道昀问道:“人找到了吗?”

左将军道:“当时屋里没人,微臣已经留了人手在附近埋伏,一旦有贼人的动静,立刻就能擒获。”

崔道昀看了眼谢临,道:“谢临,依你之见,会是什么人?”

谢临想了想,道:“这些人训练有素,一路留下的痕迹十分有限,几次都差点丢失了踪迹,就连黄叶亭那处宅院,也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臣以为,这些人绝非乌合之众,甚至有几分像是军士。”

军士?崔道昀下意识地想到了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跟着又否定了,郭思贤没必要这么做,那么,会是谁?有什么目的?他沉吟片刻,道:“为什么这么说?”

谢临低着头,心中有些犹豫。黄叶亭那处宅院留下的线索十分少,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可是,他却在静室中找到了一个蒲团。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个蒲团跟三省斋中的十分相似,然而,这个猜测却是不能说的,崔恕是他多年故交,况且崔恕此时并不在京中,他也想不出崔恕有什么理由要派人去暮云山行宫。

谢临沉吟着说道:“在暮云山发现的脚印一共四枚,测量比对之后,确认分属于两人,从脚印的去向和分布来看,这两人应该是一组,配合行动,这点很像军士的作风。”

“至于黄叶亭那处宅院,”他道,“所有房屋都搜查过,没有碗筷,也没有衣物,厨房里却有分成小袋装着的米粮,这点也很像行伍中人的做派,因此微臣有些疑心这些贼人是军士,或者,贼人是照着军中的规矩管理的。”

若是军士,会是谁?崔道昀心里想着,道:“很好,继续追查,有消息便来回禀朕。”

走出福宁宫大门时,左将军带着笑低声说道:“陛下对你很是关注,谢校尉,我有预感,你好事将近。”

谢临嘴上谦逊着,不由自主却又想到心中那个疑问,那个蒲团,还有那似曾相识的风格,总觉得很像崔恕,到底是不是他?

千里之外的江南,崔恕迈步走进屋里,顿时被明亮的光线刺激得眯了眯眼。

四面墙上都钉着烛台,就连头顶上也开了明瓦天窗,垂下来的铁索上火炬熊熊燃烧,和四面墙上数百支蜡烛的光相互映照,虽是夜晚,整个屋里比白昼还要明亮数倍。

更不用说满屋子烟熏火燎的气味,便是待上片刻,就让人无法呼吸。

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双目通红、神情委顿的男人,正是江南道节度使秦丰益。

崔恕慢慢走到近前,沉声道:“秦丰益。”

秦丰益是前天在睡梦中被抓来的,从那天起到现在,一刻也不曾合过眼,白天大太阳照着,夜里就是满屋子火烛,虽然不曾挨打挨骂,也不曾缺吃少喝,但就是不许他睡,只要合眼立刻就会有人在耳朵边上敲锣打鼓,惊得他时刻都觉得脑中嗡嗡直响。

他既不知道被谁抓来,也不知道抓他做什么,此时只觉得比死还难受,好容易看见崔恕进来,勉强支撑着说道:“大胆贼子,本官是朝廷重臣,江南道节度使,你劫持朝廷命官,论罪当斩,还不快快放了本官!”

崔恕淡淡说道:“政通六年,江南水患,继以鼠疫,朝廷下拨八十万两白银赈灾,另支米麦二十万斛,由你调度发放,灾后清点,江南百姓死者近十万,十户仅存两三户。据我查实,经你手支出白银二十万两,米麦十万斛,剩下的六十万两白银和十万斛粮食,都被你收入囊中。”

两年前的事。秦丰益疲惫到了极点,头脑几乎不能思考,只是本能地说道:“本官不知你在胡说什么。所有的银两和米粮都已如数发放到灾民手中,本官并没有贪污。”

崔恕向他面前的桌上扔下几本账册:“你的党羽都已经招供,来往账目我已尽数查清,抵赖无益。”

秦丰益机械地重复道:“本官不知你在胡说什么。”

“大灾之后,朝廷免去江南三年赋税,你却私立名目,加收赋税,林林总总加起来,比朝廷原有的赋税还高出几分,两年之内,你用各种名目搜刮的民脂民膏,赃款共计十二万两。”崔恕指了指其中一本账册,“尽数都记在这上头。”

秦丰益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着气。他是谁?是什么时候盯上他的?他要的是什么?

“秦丰益,”崔恕负手站着,神色冷淡,“赃款有多少送进了镇国公府?经手人是谁?详细账目在哪里?”

“你是谁?你是谁!”秦丰益喘着粗气问道。

“你的妻儿老小,”崔恕又道,“他们的性命,都只在你一念之间。”

从他对付自己的手段,秦丰益便知道他是个狠的,但此时也忍不住骂道:“祸不及妻儿,你这么干,实在卑鄙!”

“你一人贪赃,全家受益,谈什么祸不及妻儿?”崔恕道,“那些因你贪赃不幸丧命的百姓,你或许可以去问问他们的妻儿老小,是不是祸不及妻儿。”

他不再多说,只沉声问道:“招不招?”

“招了,有什么好处?”秦丰益问道,“能保住几条性命?”

“不招,全都是死。招了,也许有一线生机。”崔恕看着他,

灯光越来越亮,秦丰益觉得眼睛里都要瞪出血来了,这人不像是官场上的路子,官场虽然也是你死我活,可好歹有规矩可循,可眼前这人,根本没把规矩放在眼里,出手就是要命。

若是不招,等不到镇国公府插手,他一家人就要命赴黄泉,可若是招了,镇国公府肯定也不会放过他。怎么看都是死局,不如不招。

却在此时,崔恕又开了口:“至少,你那个外室生的宝贝儿子,镇国公府并不知道。”

太过疲惫,秦丰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镇国公府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若是不招,全都是个死字。

秦丰益瘫倒在椅背上,嘶哑着声音说道:“招,我招……”

崔恕负手向外走去,沉声道:“来人!”

五更时分,齐牧捧着厚厚一摞口供走出来,道:“主子,交接的人员、交接次数跟地点都招了,已经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