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李福的尸体是在后院井里发现的,被抬到堂外请糜芜指认时,虽然隔着珠帘,但那张脸她只看一眼就能确定,就是带她过来的那个。

“是他。”糜芜低声说道。

果然是宫中的手段,转瞬之间,就是一条人命,想必那个引崔恕进屋的宫女,还有给崔奕琛斟酒的宫女,这时候也应该都是尸体了吧。

糜芜别开脸不肯再看,但那张没有情绪的死人脸孔却只在眼前盘旋,糜芜一阵反胃,禁不住干呕了两声。

崔恕耳力极佳,自然听见了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明知自己不能露出丝毫情绪,却还是向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她转脸向内,不去看李福的尸体,眸中有厌恶也有恐惧,崔恕意识到,即便她智计百出,即便她大胆野性,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突然对着一具尸体,又怎么能不慌张?

他很想去安慰安慰她,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耳边厢一阵响动,却是崔道昀起身离座,就见他快步走到糜芜跟前,温声安慰道:“别怕。”

崔恕移开目光,一双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原本该是他去,可现在唯有皇帝,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她面前,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她。

在场的妃嫔们不觉都是心里一酸,她们也是娇弱女子,她们也在这里看着死人呢,皇帝只知道安慰那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好不偏心!

糜芜定定神,抬脸向崔道昀嫣然一笑,低声道:“有陛下在,我不怕。”

妃嫔们满肚子的醋意都成了不忿,好个狐媚子,皇后还在,她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就敢公然向皇帝献媚!

郭元君看在眼里,怒意稍解。即便她今天没能得手,至少她逼得他们当众承认是旧时相识,这两个人的关系,从此就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印象。有这么多心怀妒意的妃嫔盯着江糜芜呢,不信别人不会拿她跟崔恕的旧事做文章,一人绊一跤,就够崔恕受的。

崔恕垂目不语,很好,在他面前时,她从来都吝于向他流露一丁点真实情感,更不说像现在这般做小儿女态,可在皇帝面前,她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崔道昀带了糜芜回到堂上,命汤升拿过脚凳给她坐下,冷淡了神色。

此事显然是局,除了皇后,没有谁会如此忌惮崔恕,也没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好这个局。崔恕既然已经破局,他也不想再细追究,但,设局之人却不能不敲打一番。

崔道昀眼睛看着郭元君,沉声说道:“六皇子刚回宫,就被人如此设计,实在可恨。此事便交给秾华宫掌事宫女芳华负责彻查,三日之内,朕要一个答复。”

如果不是皇后,就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如果是皇后,就让她自吞苦果。

郭元君吃了一惊,论情论理,都不该由芳华接手,皇帝如此安排,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皇帝怀疑是她主使?郭元君忍不住说道:“陛下信任,原不该辞,只是芳华从来不曾办过这种事,就怕她办不好。”

“既然知道不该辞,就不要再推辞。”崔道昀淡淡说道,“若是她办的不好,受罚即是。”

这话乍听起来并不算重,细品却是将郭元君的面子踩在了地上,周遭跟随的妃嫔和皇子们都听出了蹊跷,一个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只恨不能立刻隐身,免得日后被皇后记恨。

郭元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芳华是她得力的左膀右臂,她既不愿让芳华出事,也不愿给自己揽事,还是说道:“陛下说的是,只是,芳华确实不曾办过,汤升经验老到,可否让汤升一起,指点指点芳华?”

“不必,芳华一人即可,三日之内,务必将背后主使和所有涉及的人交给朕。”崔道昀声音不高,却是不容置疑。

只怕今晚,皇后要睡不着了。糜芜嫣然一笑,果然是皇帝的手段,看上去不温不火,却让人不上不下的,说不出的难受。

崔恕看着她的笑容,突然想起了那日隔着墙壁,听见她柔媚的语声:“天底下还有谁比皇帝更强?”

还有谁比皇帝更强?自然还是皇帝。

崔恕移开目光,耳边听见崔道昀说道:“今日之宴,朕十分尽兴,有劳皇后。”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尽兴是不可能的,出乎意料倒是真的,一直捏一把汗也是真的,还好,总算要结束了!

妃嫔们连忙起身向郭元君行礼,齐齐说道:“有劳皇后!”

皇子与皇子妃们也纷纷起身,齐齐说道:“有劳母后!”

郭元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向崔道昀说道:“陛下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

“时辰不早了,皇后早些安歇,”崔道昀站起身来,向四座望了一遍,“你们也都散了吧。”

他迈步向外走,郭元君连忙跟上,与他并肩同行,崔道昀却在此时回过头去,向落在后面的糜芜说道:“你跟着朕。”

郭元君脚步一顿,心里不觉愠怒起来,先扫她的面子,再给一个乡下毛丫头长脸,不知道的,大约还要以为后宫从此要变天了呢!

糜芜紧走几步跟上来,与皇帝保持了半步的距离,一起向外走去。从妃嫔们跟前经过时,只觉得无数道火辣辣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糜芜不由得嫣然一笑,一双潋滟的凤眸轻快地向边上一溜,将妃嫔们一张张神色不善的粉面尽数收在眼底。

都在恨着她呢,也是有趣,自己上不来,就恨不得把所有能上去的都拽下来,也不想想,难道她下来了,她们就能上去了?

妃嫔和皇子们等帝后双双出了门,这才抬步向外,宋婉容踏出堂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皇子与皇帝的新宠是旧相识,还被人撞见在黑灯瞎火的屋里共处,太监假传圣旨,当场殒命,皇帝不知何故对皇后不满,当众讥讽……不到半个时辰里高潮迭起,这样的大戏,要是每天都能来上一场,那可就太刺激了!

崔恕落在最后一个,抬眼望去,糜芜已经走得远了,前面就是路口,她将跟着皇帝回福宁宫,他要向另一边,他与她,即便同处深宫,还是不复相见。

入夜之时,崔道昀犹在灯下处理政事,汤升端来一碗汤药,低声请道:“陛下,该用药了。”

崔道昀随手接过,问道:“是照着去年的方子煎的?”

“是。”汤升答应着,听他又咳嗽了两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虽然都是嗽疾,但到底症候有些不大一样,天时也跟去年不尽相同,陛下要么让太医过来请个平安脉,看看要不要调一调方子,更对症些?”

“太麻烦。”崔道昀一饮而尽,拿起帕子擦了嘴,道,“朕不过是小症候,吃两剂药就能好,可只要一传太医,就要折腾的满城风雨,又是侍疾又是每日里太耽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