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秾华宫中。

谢临躬身行礼,沉声道:“微臣一时不慎,被六皇子殿下走脱了,请皇后责罚!”

郭元君冷冷说道:“数千金吾卫守着,竟然让崔恕逃脱?谢临,你究竟是一时不慎,还是有意纵放?”

“臣只是一时不慎,并非有意纵放。”谢临神色自若,“臣愿带人出城追拿六皇子殿下!”

“先放走一个,再借追拿之名饶上你一个,谢临,你打的好算盘!”郭元君冷笑道,“真当本宫耳目闭塞,看不清你的意图吗?”

谢临神色自若,道:“娘娘言重了,娘娘明察秋毫,臣怎么敢跟在娘娘面前耍花招?实在是臣一时不慎,办砸了差事,臣任凭娘娘处置,但臣对娘娘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采玉在旁边听着,心里忐忑到了极点,方才的事金吾卫上下那么多人看着,肯定瞒不住,然而谢临竟还是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一个字都没提到她,明显是想维护她……

采玉一边害怕,一边胡思乱想,看着谢临时的目光越发热切起来。

郭元君哪里肯信?只是此时皇帝已经醒来,谢临身有军职,却不能像前几天那样随意处置,便道:“金吾卫的差事你不必再领着了,等找到六皇子,本宫问清了原委,再跟你算账! ”

谢临也不辩解,只躬身道:“臣实在无有二心,请娘 娘明鉴!”

采玉再也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娘娘明鉴,方才在西华门前六皇子挟持了奴婢,谢将军是为了救奴婢才不得不开门放行,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娘娘体察谢将军一片忠心,饶了他吧!”

“没用的东西!”郭元君顿时大怒,“你值个什么,也敢坏我的大事?既然被挟持,当时为什么不寻个了断?”

采玉哭着说道:“奴婢不敢坏娘娘的大事,奴婢当时已经拼了一死,谢将军可以为奴婢作证,求娘娘明察!”

谢临也道:“娘娘明鉴,采玉姑娘当时一再说道不要管她,臣和金吾卫上下都能给采玉姑娘作证,只是臣不忍让六皇子殿下伤到娘娘身边的人,所以不得不放走六皇子殿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请娘娘饶了采玉姑娘吧!”

“饶了她,今后谁还会老实办差?”郭元君道,“拖出去杖刑!”

立刻便有小太监上前,拖起采玉往外走,采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临连忙拦住,道:“此事错在臣,臣甘愿替采玉姑娘受罚!”

“她领她的罚,你领你的罚。”郭元君淡淡说道,“谢临,即刻起待在公廨不得出入,等候处置,退下吧!”

谢临只得行礼退下,满脸不忍,采玉见他如此,越发哭的难受了。

芳华原本在边上站在,此时不动声色地跟出去,向着行刑的太监使了个眼色,跟着回到殿中,倒了一杯水谁双手奉上,低声劝慰道:“娘娘息怒,采玉这丫头一向勤谨,这次也是事出意外,并非她有意坏事,娘娘金尊玉贵的,别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你跟采玉走得近,还认了她做女儿。”郭元君呷了一口水,语带警告,“若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眼下是紧要关头,一丁点儿差错也不能出!采玉不能用了,让留云上来伺候吧,你看好采玉,若是她再出岔子,就不要留她!”

芳华垂了眼皮,低声答应道:“是。”

“福宁宫围得铁桶一般,陛下是怎么醒的?还有第六的,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是怎么进去的福宁宫?”郭元君皱眉说道,“肯定有什么地方被漏过去了,况且汤升贴身跟着,怎么事先一丁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你让那人盯紧汤升,若是有什么不对,即刻来告诉我!”

“是。”芳华答应着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娘娘,”留云从外头走进来,“国公来了。”

郭元君点头道:“请国公进来。”

转头又向芳华道:“你去吧,看好福宁宫,不要再出任何差错!”

芳华走出去时,侧耳一听,偏殿的角落里仍能听到木板拍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音,算算时间,少说也打了几十下,哪怕行刑的太监得了她的暗示不敢下狠手,像采玉那种细皮嫩肉的姑娘,肯定也是受不了的。芳华一阵黯然,抬头见风帽遮脸的郭思贤匆匆走了进来,连忙行礼退下,往偏殿去了。

福宁宫中。

糜芜端着那碗药,心中千回百转,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道昀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伸手接了那碗药一口饮尽,放下药碗才道:“先前为什么一直瞒着朕?”

“没有要隐瞒陛下。”糜芜心中一阵茫然,低声道,“我跟他并没有什么,只是,只是……”

她抬起头来,脸上便带了苦笑:“陛下,我也不知道……”

从前她总觉得不过是交易,是各有所图,然而方才在暗室中,当崔恕紧紧拥抱着她时,当她被他牵引着,与他一同沉沦在突如其来的热情中时,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并不止是交易。

崔道昀在灯下看着她,就见她微微蹙着眉,脸上是他从未有过的迷茫,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让崔道昀心里生出几分怜惜,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少年人的爱恋,大约总是连自己也糊涂着的吧。

喉咙里有些痒,崔道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就见糜芜脸上的迷茫很快变成了担忧,急急走来给他拍背,崔道昀取过止咳的丸药含着,低声道:“六郎性子冷傲,说一不二,你也是个有主见的,相处起来,大约是很不容易吧。”

糜芜怔住了,竟如醍醐灌顶一般,先前那些想不通的地方,瞬间都有了答案。那日清晨,崔恕风尘仆仆赶来时,他强行要带她走时,她是那样的恨着他,但他断然离去时,她心里却又突然空了一块,当时的恨与泪,此时想来,总不外乎,是彼此都锋芒太露,谁也不肯让,既不肯退让,也只剩下互相刺伤。

她看着皇帝,眼中心中都是发酸,竟有些想哭。细想起来,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她自己拿主意,就连阿爹这个做长辈的,也是听她主意的时候多,除了与窈娘相处的那几年,还从没有人像皇帝这样,轻言细语地向她问着心事。

不,皇帝跟窈娘太不相同,窈娘与她,同是尘世飘零的转蓬,彼此之间是互相慰藉,皇帝却是高大的山岳,她可以放心依赖信任,可以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向他吐露。

然而,皇帝病成这样,宫中情势又是这般复杂,她又怎么能在这时候让皇帝为了这些小事伤神?

糜芜忍住泪,短短地吸着气,忽地一笑:“六皇子殿下心高气傲,谁要理他?陛下快些睡吧,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