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二月底时,昌乐郡主府的正院收拾停当,糜芜趁着出宫检视的机会,召见了江绍。

只是,当江绍踏进门时,糜芜不觉吃了一惊。

犹记得去岁在暮云山分别时,江绍还是少年儿郎,可如今的他,额上有了皱纹,眉宇间锁着一股郁郁之色,就连唇边也有了下垂的纹路,整个人都像老了十来岁一样,通身上下流露着明显的愁苦之色。

江绍走近几步,躬身行礼,低声道:“参见郡主。”

糜芜双手扶起他,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哥哥不必多礼。”

江绍却像被火烫了一样,急急向边上一闪,偏过脸苦笑一声:“郡主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叫我……哥哥。”

糜芜又是一惊,原来江绍自己,也知道了。

“你们都退下吧。”糜芜向拾翠吩咐道。

拾翠忙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门外,虚掩了门,又在门外守着,这边糜芜压低了声音问道:“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就知道了。”江绍涩涩地说道,“当时我托贤太妃给郡主递消息,想要见郡主一面,后面逢上国丧,郡主一直不得空闲,所以我一直等着。”

怪道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憔悴到这种程度。糜芜沉吟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母亲从白云庵回家小住,跟祖母说起此事,我无意中听见了。”江绍叹口气,抬头看着头顶的藻井,“母亲想要说服祖母来求郡主,放明苑妹妹回家。可笑我当初那样对你……原来,我跟江家什么关系也没有……”

江绍满心里都是悔恨。当初为了江家的前程,他在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之下,还是选择帮助顾梦初一起对付糜芜,可到头来,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全不相干的人,当初那些痛苦的挣扎,如今看来,都不过是个笑话。

“哥哥,”糜芜轻声说道,“当初我就跟祖母说过,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哥哥,她的孙子,哥哥不要再胡思乱想,你是我们的亲人,这点永远不会变。”

江绍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假的就是假的。”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道:“我之所以大着胆子求见郡主,是有事要求郡主。”

“母亲近来病的很重,一直思念明苑妹妹。”江绍看着糜芜,慢慢地跪了下去,“我知道不该来求郡主,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为这个事昼夜不安,郡主,求您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放过明苑妹妹吧!”

“哥哥起来说,”糜芜拉了他一把,皱眉说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苏明苑犯了宫规,是先皇亲自发落的,若想让她脱身,须得向陛下求情。”

“陛下他,”江绍依旧跪着不肯起身,只抬头看着糜芜,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我当初,竟然什么也不知道……陛下他待郡主,还好吗?”

当时他耳目闭塞,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却根本不知道崔恕的身份,更没察觉到崔恕与她之间的纠葛,直到她入宫之后,各种线索零零散散地拼凑在一起,一点点回想起来,才惊觉大约在当时,她与崔恕就有些不一样。可笑他无论在那件事情上,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陛下待我很好。”糜芜不想跟他说这些,只皱眉问道,“即便陛下开恩放了苏明苑回去,之后要怎么办?她在宫里尚且那样不安分,若是放出来,我就怕她又要多生事端。”

“我已经答应了母亲,等明苑妹妹出来,我就跟她成亲,”江绍低声道,“只要有了孩子,她也就能安心了,我也会好好管束她,不让她再去惹事。”

他由不得苦笑一声,道:“再说这份家业,原本就应该是她的,如此,也算是我向她赎罪吧。”

“哥哥何罪之有?”糜芜拉起江绍,道,“从头到尾,哥哥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江绍的眼睛瞬间湿了,忍了忍才道:“不,我并非无辜。”

此时很想告诉她当初的那些怪梦,很想告诉她当初接她回来就是别有用心,他想向她忏悔,求她垂怜,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改口道:“之前我去白云庵探望母亲,问了她许多话……郡主,我的生母,就是郡主的娘亲,丁香。”

糜芜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你说什么?”

“我的生母,就是郡主的娘亲,丁香。”江绍慢慢地说道,“母亲当年怀有身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用雇奶娘作为借口,挑了许多刚刚生下男婴的妇人进府帮佣,最后在中间选中了我的生母。为了确保行事机密,母亲命令王嬷嬷将她安置在府外,又哄骗她说想看看初生的婴孩,趁机带走了我,后面母亲生下明苑妹妹后,就依计将我们调换。”

“当时母亲本来想要杀人灭口,谁知等王嬷嬷赶去时,我的生母已经不见了。”江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郡主,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糜芜惊讶到了极点,她也曾经想过江绍的身世,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答案,竟然是自己的娘亲。可如果娘亲才是江绍的母亲,那么,她又是谁?

糜芜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若是这样的话,我又是谁?”

江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问过母亲,她也不知道。”

糜芜轻叹一声,心中一阵茫然。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她是谁?依旧没有答案。

江绍看着她,眼中都是怜惜,却不得不狠下心肠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明苑妹妹的事,还要麻烦郡主方便的时候向陛下提一提。”

他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过头来,低声说道:“郡主,保重。”

糜芜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福宁宫,走进门来,崔恕正坐在窗下,抬眼问道:“你去了哪里?”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比起从前已经亲近了许多,但崔恕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房里,糜芜有些微微的惊讶,便道:“出宫去看看我的郡主府修得怎么样了,陛下应该早知道了吧?”

崔恕看着她,沉声道:“我知道,只是想问问你。”

糜芜走去桌前,从温盘里拿了水壶倒水,笑道:“又来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渐渐发现了崔恕一个怪异之处,他非常紧张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不在他眼前,哪怕她只是到御苑中随意走走,崔恕都要向她问个一清二楚,听她亲口说出自己的行踪。

崔恕起身向她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杯子,道:“我明天就搬过来。”

按着惯例,崔恕继位之后也该搬到福宁宫的,但福宁宫里到处都是崔道昀留下的东西,崔恕为免睹物思人,所以迟迟没有搬迁,也因为他没有搬,所以糜芜便也不曾搬走,此时见他这么说,糜芜便道:“郡主府的正院已经收拾好了,既然陛下要搬过来,那么我待会儿就让她们收拾东西,搬去郡主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