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录取通知下来了,樊以扬的名字没什么意外地被拉成红条幅挂在学校大门上。

他们学校上一次考出这么挣脸的学生得掰着手指头往五年前倒,柳小满在分数下来后就在学校的食堂、楼道,甚至厕所等各种场合,听了至少一万八千多遍“樊以扬”。每天从不同人的嘴里听着又有哪所掐尖儿的大学来联系了,路上遇到樊以扬的班主任,感觉她连着一个星期走路都想蹦高。

挺好的。

柳小满打心眼儿里为樊以扬高兴,不过也就只能高兴一下,心里很快就被别的情绪盖下去了。

自从那天在病房前听见樊以扬的自白,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

心情真的太复杂了,柳小满最初几天根本不愿意回想,整个人干什么都恍惚。

后来试着去理解,去接纳这个事实,他明白其实归根结底怪不到樊以扬头上,怪也没用,事情已经出了,胳膊跟童年一样都回不来,但还是跨不过心里那个坎儿。

别扭。

真的别扭。

樊以扬对他的身份和意义,好像突然之间就从“扬扬哥”变成了无法总结的陌生人。

柳小满觉得自己应该会在以后的某一天释怀,但不会是现在。

现在去楼下超市买袋卫生纸他都得先伸头看一圈,避着樊家人走。

樊阿姨上门来邀请他们去参加樊以扬的升学宴,他连开门打招呼都不自在,忍不住心想樊以扬的心事他家里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知道的话也不能怎么样。

他不想想那么多,有种糟蹋了别人好意的不忍心。也不想把自己在他人眼中真想得那么悲惨。

最后他把补课拉出来当借口,只有柳勇一个人去了升学宴。

柳小满确实是要补课。

高二升高三基本没有暑假,学期结束后意思意思放了一星期的假,柳小满几乎每天都去康复中心泡着。

再回学校,高二12班的牌子已经被换成了高三12班,他们的高二楼升级成为新一栋高三楼。

虽然还没正式开学,但是班里也一下有了升入高三的紧迫感。

这个紧迫感指的不是突然全班幡然醒悟闷头学习,而是当半个班在炎炎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醒着的另一半人也没心思闹出嘈杂的动静。

班里的氛围显得很肃穆。

也可能纯粹就是热的。

“蝉叫得我好烦啊……”李猛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用书盖着脑袋拖长嗓子,“补了两个月的课叫了两个月,它们到底在滋儿哇什么?就不热么?”

“窗户关上得了。”王朝听得也烦,从桌上抬起头要拉窗户,“别俩月了,到十月都不一定能歇,且叫着吧。”

“别!”李猛立马喊了一声,中气挺足,人还是摊在桌上头都没抬,只晃了两下手,“开窗好歹还能偶尔还能刮点儿风,这破风扇刮出来的风都是往上的。”

王朝看一眼桌子上被刮得“哗哗”响的卷子,热得连斗嘴都懒得斗。

等太阳照进来的方向斜着往前走,李猛立马顶着书挪到夏良的位置上缩着,半边身子贴着墙哼哼:“舒爽。”

柳小满空着的那边袖筒正好对着他,李猛看两眼,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你这……”

手指尖刚挨上,柳小满就动静挺大地往旁边躲开,看着李猛:“干嘛?”

全班睡倒一片,他看着本来也挺瞌睡,硬逼着自己好好听课别走神,被李猛戳这一下,立马精神了。

李猛没想到自己真就戳上去了,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有点儿尴尬,跟在大街上见个瘸子直接去搂人家腿一样。

“你……好凉爽啊。”他迅速找了个借口,“你不出汗的啊?”

“可能这边比较通风。”柳小满低头继续做题。

“哎……”李猛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确定柳小满是不是讲了个冷笑话,自己是不是该笑一声,抓抓脑袋继续往桌上一趴,喊他:“柳小满。”

“嗯?”柳小满手脑没停地应一声。

“你是不是有心事儿啊?”李猛问他,“感觉你话越来越少了,以前老跟夏良叽叽咯咯地在后面笑,现在也不怎么笑了。”

还总有股沉浸自我无视全世界的漠然。

不过这句李猛没说。

柳小满的笔停了下来。

他有几个月没听见“夏良”这个名字了。

他正在做的就是夏良……罗浩送的那本数学题,当时樊以扬给他拿过去的时候,他跟樊以扬之间还没变成现在这样。

题集也不一定就是夏良送的。

柳小满又有点儿恍惚,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挺没意思。

以前埋头苦学的奔头是为了爷爷,目标是樊以扬,还能做做跟夏良一块儿考大学的小美梦。

现在也不知道想干嘛,脑子里混混沌沌。

学肯定是要学,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就像看什么都没胃口也要让自己吃够一日三餐,只是觉得少了很多的动力。

“我跟谁叽叽咯咯?”他笑了笑,反问李猛。

李猛脑子里用来思考人性的纤细神经就那么两根,听柳小满这么说立马就觉得很有道理。

“也是。”他点点头,又很义气地拍拍柳小满的背,“我会多来陪你坐坐的。”

这种状态在柳小满身上持续了从夏到冬的一整个学期。

他本来以为这一年的下半年会跟上半年一样难熬,但可能是他被练出抗体了,下半年的每个季节都发生一点情况,也就那么过去了。

先是暑假补课结束,樊以扬去外地上学之前来找了他一趟,柳小满还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以前樊以扬来找他,两人都是关上门坐在房间里写题说悄悄话。现在那种没有秘密的亲密已经荡然无存,他低着头,樊以扬也没有多说,只把整理出来的笔记放下就走了。

柳小满觉得自己挺坏的,不跟人家玩儿了,还要用人的高考笔记。

等天气凉快下来后,爷爷从康复医院回来了。

这之间他换了三家医院做康复,一直是走路没什么问题,右手和说话都是问题。

拿不住碗,说不清话。记东西还是一团团的糊涂。

又去医院做了遍检查,发现爷爷脑溢血后引起的脑水肿还没有消,医生判断影响恢复进度的一大原因就是它。

如果身体状况再好点儿直接做手术就给抽出来了,但是爷爷毕竟上了年纪,柳小满有点儿害怕,他是真怕了生活再给他一闷棍。

结果爷爷坚持手术,不然就又寻死觅活。

幸好抽出水肿后确实有效果,恢复也快了,虽右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说话和回忆过去的能力好了不少,是柳小满这半年唯一舒心的事。

可爷爷回家也意味着家里的床再一次面临不够用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