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骨之井(第3/3页)

“要想从大漠里全身而退,只怕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了。”我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脸望向车窗外。

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像是某种怪兽的脊背,峰谷相接,无穷无尽,在蓝天烈日下纵情延展着。

大约在中午十一点钟时,车队逼近边境,却没有看到什么边防检查站之类的设施,只有一道灰色的铁丝网被胡乱卷起来,丢在路堑里。向左右望去,铁丝网一直伸向远方,想必在第二次伊拉克战争之前,它们就是分隔两个国家的唯一标志。

吉普车呼啸而过,公路右侧依稀能够发现检查站的原址,只剩下一圈钢筋混凝土的根基了。

黎文政的脸色近乎麻木,偶尔翻起手腕,看看表带上嵌着的指北针。车厢里再没有人开口,一种单调而紧张的气氛慢慢弥散着。

又前进了两个小时,经过一片小小的绿洲,车队停下来,暂时休息并且开始午餐。

沙漠里的绿洲相当于其它地方的村镇,我看到一家草屋外的墙上竟然悬挂着二零零六年德国世界杯的宣传画,被撕掉了一只胳膊的罗纳尔迪尼奥正在拔腿射门,气势凌厉之极。

同样的海报,在港岛的各个球场、地铁站入口、露天广告牌上都曾出现过,忽然之间,我感受到了沙漠里的人情温暖,地域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但大家却都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同一个地球上。

方星循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会心地一笑:“沈先生,心情好些了?”

我苦笑:“好?能好得了吗?”

车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黎文政与驾驶员已经走进了那间草屋,那大概是一家杂货店。

“你相信黎文政说过的话吗?”方星递过来一只水壶,眼神清亮亮的,一改上午时沉郁的疲态。

我立即摇头:“不,早在三年之前,黄金财宝对于唐枪他们就失去诱惑力了。再说,无情再度回来,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唐枪,不可能为了金子犯险。”

方星沉吟着:“或许,白骨之井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又或许是她受沙漠瘴气的影响,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幻觉。大漠流沙的威力连轻功绝顶的武林高手都望而生畏,在我看来,无情的轻功虽然高明,却没到轻如鸿毛的境界。”

全球各地的沙漠里都存在着流沙地段,这种奇怪的大自然现象号称能吞没一切有形的物质。它虽然不是吃人的怪兽,却比怪兽更具杀伤力。从几百部资料片里,我亲眼看到过流沙吞没飞鸟、野兽、地鼠、汽车时的真实情景。

我叹了口气,旋开水壶的盖子,喝了几口带着微酸的柠檬水。

“沈先生,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把都南察和都灿当作朋友,他们应当算是家母的盟友。这个年代,朋友与敌人之间,永远都没有分界线,所以,千万不要受了我的误导。就拿方才的黎文政来说,他有一个外号,叫做——”

“湄公河蜘蛛,对吗?最擅长使用各种战术格斗刀,最得意的战斗杰作是仅凭一柄蜘蛛刀格杀了日本山口组的一百三十名忍者,造成轰动一时的‘越南百人斩’。不过,那些事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吧?他怎么会被都南察招到了麾下?”

黎文政并非那个人的本名,中国的武林中人喜欢简称他为“蜘蛛”,一个绝顶危险的国际杀手。在我的记忆里还留着一张当年国际警察组织通缉令上的照片,只有他的一个侧面影像,正巧是我从后排观察他时的角度。

方星弹弹指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在你面前,似乎任何人都无从遁形,难道这些资料也是从书上看到的?”

我把水壶还给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在黎文政倚过的靠枕上嗅了嗅。只要得到了他的真实体味,今后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来。要知道,任何一名高等级杀手,出现前和出现后都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只有他们独特的体味无法抹去。

方星沉默了,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从这条公路向前,直线行驶一百二十公里便会到达鬼墓绿洲。如果在前面的路口右拐,则通往疯人镇,距离为六十公里。

“沈先生,按常理推断,如果无情救人心切,就会连夜兼程赶往鬼墓,而不必非要在疯人镇休整一晚。你有没有注意到,都南察在铁堡向咱们讲述无情的行进路线时,也曾对他们夜宿疯人镇感到过迷惑?”方星的语速越来越慢,显然脑子里正在急速地思考如何解开这个结。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渐渐捕捉到了一点头绪。

“我想说的是,或许无情的目的地就是疯人镇。她在下午三点钟进入那里,停止一切行动,进入休息状态,其实是在耗时间,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才会有所动作——”方星停下来,困惑地揪住自己胸前垂落的长发,忽而仰面向着灰色的帆布车顶,喃喃自问:“那里究竟有什么呢?究竟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