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你杀了她吗?”(第4/5页)

她四下看看,然后摇了摇头。虽然我们全身都湿透了,而且筋疲力尽,但是我们都很高兴。我们裹着雨衣准备睡觉,我一直等到弗莱娅睡着之后,才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醒来的时候,弗莱娅已经不见了。

我一骨碌从窝棚里滚了出来。森林里黑漆漆的。我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回应。弗莱娅一定是被巨魔抓走了。我开始哭了起来。接着我感到一阵恐惧,因为巨魔也会来抓我的。我竭尽所能地奔跑起来,一直跑到大湖边上,没有路了。我被湖水挡住了去路,而巨魔有可能就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于是我脱下外套,跳进水里开始游泳。原因很简单,我从没听说过故事里的巨魔会游泳。它们身体笨拙而沉重,而我则是同龄孩子中的游泳高手。

那天晚上我游得太远了。最终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距离湖岸从未那样远过。岸边那些巨大的松树现在看起来仿佛微小的斑点。不过,至少没有人追着我。起初,这个想法给了我安慰。巨魔抓不到我了,我是安全的。但是接下来,一阵哀伤的感觉迅速袭来。我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弗莱娅不见了,就算是回到岸边也找不到她了。我感到双腿非常沉重。我太累了。我的下巴沉进水里,接着是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最后整个头部都沉到了水下面。我快要淹死了。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死亡,但我真的没有力气继续游泳了。

我沉到了湖面以下。那天晚上,我本无幸免的可能,不过我很幸运。当时我虽然距离岸边有几百米远,好在那片水域非常浅。我站在水下的淤泥里休息了片刻,然后再次浮出水面。我喘息着,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潜入水中。就这样,在水下休息一会儿,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再潜水。我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个过程,逐渐靠近岸边。通过这种奇怪的方法,我终于回到干燥的土地上。我在岸边躺了好一会儿,仰望着星空。

体力恢复后,我步行穿过森林。最终我找到了大路,但是找不到之前藏起来的自行车,我只好冒着雨走路回家。前方出现了汽车的明亮灯光。那是一个当地的农民,他在找我。我的父母都在找我。每个人都在找我,包括警察。

谎言

回到农场后,我始终在重复着同样的话:

“弗莱娅死了!”

我解释了关于巨魔的故事。不管他们怎么想,就算认为是幻想我也不在乎。她不见了,这就是证据。除非他们开车送我到弗莱娅家的农场,否则我就不断地说着这个故事。最后,我父亲被说服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平静下来,只好带我去他们家的农场。弗莱娅在家里。她穿着睡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整个人又干净又漂亮,好像从来没有跑出去过一样。我对弗莱娅说:

“告诉他们关于巨魔的事。”

弗莱娅跟他们说:

“没有什么巨魔。我从来没有出去过,我不是这个女孩的朋友。”

亲爱的医生:

我已经写了一整夜,这还真不是个轻松的事,我感到很疲惫。我们应该很快又会见面了。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只想去睡觉,所以我打算把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略地叙述一下。

听了弗莱娅的谎言之后,我病了好几周。我在病床上度过了剩下的夏天。恢复健康以后,父母不再允许我离开自家的农场。妈妈每天晚上都会为我祈祷,她跪在我的床边,有时甚至会念叨整整一个小时。而在学校里,其他的孩子都开始疏远我。

第二年夏天,在最热的一天里,弗莱娅在湖里淹死了,就在离当初我们坐在树下避雨的地方不远处。事实上,当时我也在湖里游泳,这使得一些关于我的传闻泛滥起来。学校里的孩子们声称是我杀死了她。他们认为我非常可疑,因为我有憎恨她的理由。这样的流言在一个农场和另一个农场之间传播着。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否相信我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或许在那个炎热的夏日,我只是偶然发现弗莱娅正在湖里游泳,或许我们发生了争吵,或许在争吵中她管我叫怪胎,或许这让我太生气了,我把她的头按到水下,拽着她,抱住她,一直把她拖到水底,这样她就无法张嘴,也就不能再对我撒谎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光。我坐在高高的树顶上,盯着弗莱娅家的农场,心里始终纠结着要不要跳下去。我数着面前所有的树枝,想象自己掉到树下摔个稀巴烂。我盯着地面,不停地在说:

你好,下面的人。

你好,下面的人。

你好,下面的人。

但是假如我真的杀死了自己,每个人都会相信是我杀了弗莱娅。

当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在生日那天的凌晨五点钟,我离开了农场。我离开了自己的父母。我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我不能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相信我的地方,我不能生活在每个人都认为我有罪的地方。

我带着自己攒下的一点钱,尽可能快地骑车到了巴士站。我把自行车扔到田野里,登上一辆开往城里的汽车,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真挚的

蒂尔德

信的内容读完了,但我依然把它捧在手上,假装自己还在看着,这样我就可以为自己赢得一些时间来整理思绪。在我的生活中,从没有想象过妈妈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我仿佛看到一个孤独而悲伤的小姑娘,绝望地乞求着唯一朋友的友情。我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她对那些关心的人的奉献,她面对悲伤时的勇敢。我从没有真正地认清过她。她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伤痕?她又受到过怎样的伤害?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出来,我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的了解自己的父母吗?曾经,他们对我的爱遮盖了一切。或许我可以找借口说,是因为爸爸妈妈从未让我接触到他们的无奈和艰辛,他们想忘掉过去,只留给我快乐的印象。或许我还可以为自己辩护,我没有资格去重提父母的痛苦回忆。但这也仅仅是借口而已,我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是那个唯一可以去问,也应该去问这些事情的人。他们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他们的过去就是我的过去。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错误——我误以为熟悉就代表着了解。可是,即便是生活在一起,也并不意味着你对别人的了解有多深。更糟糕的是,我沉湎于家庭的喜乐祥和,却从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我的父母会致力于营造这样一个家庭氛围,他们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

妈妈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她知道我已经读完了信。她把手放在我的下巴上,慢慢地托起我的头,和我四目相对。我看到她眼中的决心和严肃。这不是我在信里认识的那个迷茫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