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一生敌,亦是一生友

苍茫大雪,从天而降。

飘飘摇摇间,像是奏一曲哀歌。

“咚!”

“咚咚!”

战鼓之声响动不断,随着最后一声轰鸣,像是鼓膜破碎的声音,震碎飘零的雪花。

东夷大军退走了,随着那魁梧人的重伤,纷纷登船逃离。

杨木在城楼上看的眼眸赤红,他扔下了鼓槌,身披被冻结了血的盔甲,一步一步,倚靠女墙。

他望着那端坐在飘零的雪花中的身影,目光复杂而充满了敬佩。

莫天语手中的剑,斜插在了积雪中,他奔跑向夫子,靠近了夫子的身躯。

却见,夫子整个人端坐在尸体堆积的战场中,有些疲惫,有些怀缅。

“夫子……”

莫天语跪在了地上,心脏陡然被攥紧。

夫子盘坐着,雪花落了他的满身,像是在吸走他身体中的热量似的,使得夫子的身躯也变得愈发的冰冷。

夫子端坐战场,看着远处的浩瀚海洋。

飘零的雪花,落在海洋中,被一个浪花便卷的干干净净。

一艘艘逃窜走的木舟,像是狼狈逃走的老鼠,带着惊慌,带着失措。

“修行人……”

“真的很强。”

夫子喘了口气,道。

莫天语攥紧了地里的雪,深吸了一口冷气,钻入他肺中的冷气,让他忍不住咳嗽,呛的连眼泪都几乎要流淌下。

“夫子,我们回书阁。”

莫天语一边咳嗽,一边流眼泪道。

他很后悔,他就不该算那么一个卦,什么大吉……全都是骗人的。

“哭什么。”

“反正老夫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与其在书阁中,望着被积雪压弯腰芭蕉而老死,还不如在这一场与修行人的交锋中,以轰轰烈烈的胜利而结束,更来的舒坦,更不留遗憾。”

夫子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有些中气十足。

“老夫这一辈子,干过很多事,走访百家,盖压当世……有的事情无悔,但是有的事情却很后悔。”

“不过,算来……最让老夫后悔的是,便是没能与老吕他们一起,与陆少主战一场。”

夫子道。

“今日这一战,也算是了除老夫心中的遗憾。”

“至少……老夫证明了,凡人,并非不可战修行人。”

夫子平静的话语,让莫天语,心神宛若遭受到重锤。

他真切的感受过陆番的强大,修行人的强大。

而夫子,用行动告诉他,凡人也可以胜修行人。

夫子望着远方,感觉天空似乎已经不再飘雪,海的地平线上,有骄阳徐徐升腾而起,映照着璀璨的光辉,洒在了夫子的脸上。

仿佛将他的面容照耀的红润而通透。

实际上,海上的天穹却是十分的阴沉。

“有酒么?”

夫子徐徐道。

“有,有!”

莫天语回过神来,赶忙将腰间的葫芦解下来。

他是个好酒之人,岂会没有酒。

酒过三旬,他定会算上一卦。

他取了酒葫芦,小心翼翼的扒开了塞子,用衣袖在葫芦口擦了擦,递给了夫子。

夫子笑了笑。

徐徐抬起手。

动作有些缓慢,终于,夫子的手抓住了葫芦。

指尖碰触到了莫天语的指肚,莫天语只觉得触摸到一块冰,冻彻心扉。

接过了葫芦。

饮了一口酒。

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像是醉酒似的眯起了眼。

葫芦则是被他捧在手上,抬起头,望着前方骄阳绽放的一片通红。

画面逐渐定格。

冰冷的雪落在了莫天语的脖颈处,带来彻骨的冰凉。

他的身躯往后一仰,瘫坐在了地上。

风雪越来越大,将夫子的身躯都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绒。

……

北洛,湖心岛。

白玉京楼阁之上。

陆番长叹了一口气,他万万没有想到,夫子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给百家时代拉上帷幕。

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长者。

陆番捏着手中的青铜酒杯,凭栏处。

他伸出手,酒杯往身前划过弧度倾倒,晶莹扬洒。

这一杯酒,敬夫子。

底下。

正满脸期待陆番讲道的吕洞玄,看到公子的动作,以及迎风飞洒的酒液,脸上的期待逐渐的僵硬。

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天机推演术让他的心在微微颤抖。

抬起手,捏在了脖颈间的大金链子上。

大金链子快速转动,传来了嗡吟之声。

尔后,他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公输羽,谢运灵还有华东流似乎察觉到了吕洞玄的不对劲,蹙眉望了过来。

“老吕,怎么了?”

华东流脾气直,直接开口询问。

吕洞玄嘴唇嗫嚅了一番,他望向了东方,虽然被湖心岛的灵气所笼罩,但是,他的视线仿佛可以望穿这浓厚的云雾。

“老孔,逍遥了。”

吕洞玄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也有些感慨。

谢运灵身躯一震,瞳孔顿时不由一缩。

华东流身上更是控制不住自身的剑意,仿佛化作了出鞘的锋锐长剑。

公输羽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一辈子,都站在墨北客的一方,与孔修斗了这么久,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有些震惊。

震惊之后,便是如暗潮般涌上来的无奈和感慨。

周围的其他人尚有些不解,却见几位诸子,望着天穹,都是出神不已。

在结合白玉京楼阁上,陆少主迎风撒酒,显然……在这一刻,发生了足以让天下震动的事情。

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们却都不太清楚。

……

北郡。

墨北客望着东方,他的手在抖,抖动的十分剧烈。

他捂住自己的手,可是却根本控制不住。

许久之后。

才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了大帐,望着天函关外一望无际的雪原,天空下着鹅毛大雪。

一片雪落在他的掌心,融化的很快,像是一缕滴落的泪。

他厚重的眼袋,颤了颤。

许久之后,化作了一声长叹。

一生敌,亦是一生友。

“老东西,一路走好。”

……

帝京。

书阁。

悠悠檀香升腾。

孔南飞一身儒衫,伫立在窗前,他望着那在积雪堆压下的芭蕉叶,目光微微有些恍惚。

他的心,隐隐有不安感。

忽然。

听得“咔擦”一声。

芭蕉叶终于被积雪压断,砸落在了书阁后院的地上。

孔南飞望着这折断的芭蕉,逐渐变得沉默。

心中有种莫名的沉重感。

……

白玉京楼阁上。

陆番的发鬓迎着风飞扬。

他没有关注东阳郡的战斗,毕竟,他做不到无时无刻都关注着天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