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孽爱(12)

鑫城,夕阳的余晖洒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像从哪家哪户随手泼出来的脏水。

这里是鑫城的老城区,人流密集,房屋挤在一起,墙体上全是斑驳的痕迹。

萧欢去世前,就和父母一道住在其中一套两室一厅里。

老居民楼里只有少数几家安上了防盗门,其余都是铁栏门和木门的“标配”。花崇敲响5-4的铁栏门,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问:“谁啊?”

花崇还没来得及回答,木门就打开了,一股浓郁的香烛气迎面扑来。

头发花白的妇人扶着门,眼神警惕又茫然,“你找谁?”

花崇出示证件,妇人惊讶道:“你,你是警察?”

“可以让我进去坐坐吗?”花崇问。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将铁栏门打开,找不到给客人穿的拖鞋,又没有一次性鞋套,只好局促地说:“你们就这么进来吧。”

花崇走在前面,岳越在后面关上门。进门之后,香烛的味道更浓了,花崇视线一转,发现客厅的一角有一个佛龛,上面摆着一张黑白照,一旁是正在燃烧的香烛。

“你们是因为欢欢来的吗?”妇人眼中悲痛,眼眶已经轻微泛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花崇走到佛龛旁,注视着照片里的人。

萧欢自杀时才23岁,正是从学校走入社会的年纪。

但遗照上,他双目无神,瘦得几乎脱了相。

即便只是一个定格的瞬间,花崇仍然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绝望和痛苦。

鑫城警方提供的信息显示,萧欢高中毕业后,考入鑫城翻译学院。这是所专科学校,萧欢成绩一直不怎么好。

毕业之后,萧欢没有找到工作,和父亲萧自强、母亲韩娟住在一起,一年之后从12楼跳下来,当场死亡。

萧欢留有遗书,现场痕迹排除他杀。

警方在萧家发现了部分治疗抑郁的药物,根据遗书和萧自强、韩娟的证词,判断萧欢为抑郁症自杀。

但他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警方却没有查明原因。

遗书上只有一行字——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萧自强和韩娟悲伤过度,只说萧欢从小就内向,心里藏着事,年纪越大越不爱与人交往,没有找到工作加重了心理负担。

由于萧欢是从家里的窗户跳下去,处理好后事之后,萧自强和韩娟搬到了现在的住处。

花崇转过身,面向老来丧子的妇人,“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知道,萧欢当年在寰桥镇经历了什么。”

闻言,韩娟猛地一退,撞到了后面的凳子。

花崇连忙将她扶住。

“寰桥镇……”韩娟梦呓般低喃,“欢欢,欢欢。”

“你先坐下。”花崇等了片刻才道:“寰桥镇整体搬迁之后,你们只在谦城生活了不到三年。据我所知,规划小组给你和你的丈夫都安排了厂里的工作,生活不用犯愁。但你们宁愿辞去工作,搬到鑫城,在工地上忙碌。”

花崇认真地看着韩娟的眼睛,“是因为想让萧欢离开当时的环境吗?”

“你们……”韩娟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们知道那件事?怎么可能?”

事实上,花崇并不确定萧欢童年时也被侵犯过,寰桥镇派出所也没有接到任何一桩男童被侵犯的报案。

但将班长钱松回忆起的细节,以及萧家搬离谦城、萧欢患抑郁症自杀等一系列经历串起来,无法不让人猜测,萧欢就是那个和余俊一同被侵犯的男童。

花崇郑重道:“我正是为那件事而来。”

韩娟瞠目结舌,双手不断颤抖。

花崇说:“现在我们正在调查当年发生在寰桥镇的事,你愿意告诉我你知道的细节吗?”

韩娟低头抹泪,“欢欢已经不在了,我再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须臾,花崇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方便,就回答我。实在不想回答,你可以保持沉默。”

韩娟点点头。

“这个孩子你认识吗?”花崇拿出从钱松处得来的小学毕业照,指着余俊道:“我听说,他和萧欢关系不错。”

韩娟颤抖着拿起照片,视线却落在前排的萧欢上。

一个母亲正凝视着逝去的儿子。

岳越想提醒韩娟,花崇却抬手阻止。

韩娟嗓音渐渐哽咽,“我记得这个孩子,他出了什么事吗?”

花崇微蹙起眉。

余俊念高中时曾经告诉应飞,自己被侵犯时,身边还有一个同学,是同学的家长救了他们,就连他的伤,也是由同学家长处理。

那么假如萧欢就是那位同学,韩娟在被问及余俊时,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萧欢并不是余俊所提到的同学?

这几日特别行动队已经核实了余俊班上所有学生的信息,他们都不是余俊提到的同学。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萧欢。

花崇考虑了一下,道:“萧欢的遭遇,余俊也曾经经历过。”

韩娟猝然吸气,讶然道:“你是说……”

“前不久,他在谦城被人杀害。”花崇说:“我们调查他的背景,得知寰桥镇曾经有多名孩童被侵犯。”

韩娟身体向前倾着,“能,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被杀害?”

花崇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们迫切想要知道的事。”

韩娟极为惊讶,在一段静默之后终于道:“都怪我们当年没有那个意识,欢欢,欢欢被那些人欺辱了很久。”

花崇问:“你和萧欢的父亲是后来才知道?”

韩娟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有外面的老板那个女孩儿,我和他爸都知道,我们当时还很庆幸,欢欢是个男孩子,男孩子是安全的。后来欢欢老说腿痛,又不说为什么,他爸把他裤子脱下来,才看到他那里……”

韩娟说不下去了,花崇明白是怎么回事,起身向窗户走去,给她留出空间。

缓过来之后,韩娟才道:“我和他爸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问欢欢知不知道是谁干的,欢欢摇头。我们也不敢去找老师和警察,一去找,大家就都知道了。镇里全是熟人,要是被别人知道,欢欢将来怎么办?”

花崇问:“在你们发现之后,萧欢还有没有被侵犯过?”

“没有。”韩娟说:“我和他爸轮流送他,再不让他落单。”

花崇说:“那萧欢后来……”

“我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其实从来没有。”韩娟说:“搬到谦城后,欢欢性格越来越内向,还被高年级的学生打得浑身是伤。我去学校讨要说法,他们说,说欢欢是个变态。”

“变态?”

“他在教室、寝室,不分场合手,手……”

花崇示意韩娟不必再说。

萧欢幼时被多次猥亵,没有任何人帮助他、教导他,他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为他讨回公道。进入青春期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发育,心理上却有巨大的阴影,以至于自卑、扭曲,这促使他在同学面前做出不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