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班门弄斧

在市旅游局里只能算是基层干部的邱雪,平时见到仇局长的机会并不算多。

所以看着局长亲自风风火火地赶来、当面问话,不由有些紧张。

以至于连问题都没太听清。

“古……古处长?这里没什么处长来啊。”她语气十分为难地婉言,“要不我马上帮您问问。”

“嗨,顾处长估计是微服来的,你们不认得吧。”仇局长搓了搓手,从中山装口袋里抽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人人日报》。

报纸上的日期,还是去年上半年的呢,这都一年半过去了。不过报纸的第三版上,一条“热烈庆祝广交会圆满XXX”的简讯后面,附着的黑白照片还是依稀看得清楚。

照片上有五六个人,包括一个年轻得不像话的。

仇局长就指着照片:“呐,这个就是顾处长,你们今天在现场,就没见过?”

也幸亏仇局长自己其实都没见过顾骜,只是电话联系过,所以今天来拜访之前功课做得很足,连剪报都提前准备好了——他其实是怕自己一会儿也认走眼。

他今天来的目的,是一定要把大金主截住,在主场好吃好喝招待一下,让对方吃人嘴短、务必联系港商帮本市的旅游事业也拍片宣传一下,多吸引一点外国客人来旅游创汇。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顾骜回钱塘了,还要多谢他在工业局认识的朋友——那个朋友今天收到了顾骜老爹顾镛发的践行酒请帖,订好了五天后在展览宾馆的酒席。想到仇局长这段时间一直在蹲点顾骜,就给他电话通风报信了。

仇局长如获至宝,做好功课就赶来了。

而邱雪看了仇局长的报纸后,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顾处长啊,那我见过——就在那边亭子里。刚才我说谁那么大气派呢,翘个二郎腿,把站着回话的香江大导演都训得唯唯诺诺的。”

“把张导演训得唯唯诺诺的?”仇局长一愣,内心对顾骜的能量又看高了一眼。

看样子,小顾同志可不仅仅是给香江电影公司牵线搭桥的人了,反而他才是领导,他才是主子呐。

仇局长便进一步摆正了自己的姿态,不敢再用“有求于平级同事”的态度求人,而是完全把对方当成了领导。

毕竟,钱塘也是省城,副省的待遇。市里重要的局,比如公安财政什么的,局长都是副厅级的。

旅游局属于没什么权柄、新成立不久的清水衙门,所以低一点儿。仇局长是县处级待遇,跟顾骜正好平等。

(70年代末才刚刚提要发展第三产业、服务业创汇、解决就业,旅游业是作为当时“服务业”的代表。80年很多地级市甚至都还没有旅游局,只有名胜比较多、接待任务比较重的城市,才成立。)

……

“顾处长,久仰久仰,怎么在这儿喝功夫茶呢,都不通知我们接待,中午吃了么?”

仇局长酝酿好热情洋溢的表情,一走进顾骜跟香江人喝茶聊事儿的廊亭,就迎了上来。

“呃,您好,请问……”顾骜站起身,还有些看不清来头。

“鄙人仇清,顾处长,咱可是电话联系过两回的,听不出兄弟的声音么。”仇局长自如地套着近乎。

“哦,仇局长,电话声音失真,抱歉抱歉。”顾骜虚与委蛇跟对方握了握手,其实是他完全记不住对方的声音,“我今天只是私访看看朋友,料理点赞助的事儿,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仇局长。”

“诶,怎么能叫惊动呢,到兄弟的地头来,理应招待的嘛~”仇清大包大揽往后一招呼,“小郑小邱,还不给顾处长重新泡茶上点心。”

顾骜看着一个快四十岁的中间人,跟自己称兄道弟,不免有些尴尬:“仇局长,咱有事儿说事儿,不要铺张了,香江客人平时准备的这些茶点,已经够好了。”

“不不不,一定要试试——顾老弟啊,哥哥也不瞒你,你别看小邱小郑她们目前是坐办公室的,八年前刚刚十七八岁的时候,那也是我们旅游接待部门最拿得出手的服务员了。伺弄的茶点,那都是一绝,服侍过周首相和基辛格起草《中美联合公报》的。后来工作干得好、超龄了,才提干的,她们都四五年没亲手伺候过人了……”

仇清说这话,心里打的算盘无非是想卖顾骜个大大的人情:

老哥可是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用最大规格的礼遇招待了兄弟,兄弟不拉点儿港资来宣传宣传本市旅游业,不合适吧?

其他咖位不够的香江来客,仇清还没舍得让手下基层官员放下身段、亲手伺候呢。她们此前都是做个协调管理的事儿,服务员另有她人。

顾骜听了,也有些好奇,便忘了再谦虚。

从邱雪手里接过茶时,他只是如首长视察一般,和蔼地问道:“你也见过基辛格?”

邱雪好几年没当服务员亲手伺候人了,内心本来还是有点阴影的。

她服侍过那么多要人,只有周首相这种德高望重之人,才最为襟怀坦荡、高风亮节。

而其他越是官小的,越是被端茶递水的时候,喜欢手头稍微沾点便宜。

所以如今她重新被局长要求伺候领导,已经做好了被顾骜揩油的心理准备了。

“不过这个顾处长好年轻啊,比我都年轻这么多,又有本事还长得不错……貌似被揩油的话,还是我赚了?”

可惜,顾骜连她的手指头都懒得摸,她担心的事情,完全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

邱雪大脑极度混乱的时候,被顾骜问到履历,总算如当头棒喝,灵台清明,连忙回答:

“啊,是的,八年前,2月底的时候,我给基辛格沏过两天茶呢。他还对咱珍藏的龙井赞不绝口,起草《公报》累了我就给他泡杯新的。”

“那也算机缘凑巧了,行,这杯茶我喝了。”顾骜撇开盖碗,微微抿了两口,摆在一边。

然后“啪”地轻轻打开折扇,指着远方的湖山胜景和雷峰塔遗址,一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表情。

“我下个月留学,就是基辛格教授两次来函邀请、盛情难却呐,最后外交部让我尽快交接,去华盛顿读个博士。”

老爹顾镛发的践行酒请柬上,说的事由,只是欢送自己儿子去乔治敦大学留学。

至于导师是谁、读什么专业,当然不适合在请柬里写出来了,那样太小家子气了。

甚至连“乔治敦大学在哪儿”都没写,是被邀请人们自己回去相互查问,才知道是一所美国首都华生顿的大学。

有些粗人甚至问不到,也就算了,当是加里敦大学处理也未可知,谁让他们没百度用呢。

仇清是从工业局的朋友那儿问来的消息,自然更不知道细节了,此时此刻,才肃然起敬,发现自己所谓的“超规格礼遇”,在人家顾处长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