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无效脱敏

决定出柜的那一刻, 宋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和轻松。

他通知了宋谨和林蓉,告诉他们自己有重要的事要谈,问他们晚上是否在家, 答案是肯定的。

驱车回到家里,是林蓉开的门。她眼睛是红的, 很湿润, 像是刚刚哭过。宋煜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想,但林蓉什么都没说。

“小煜, 回来了。”

宋谨坐在沙发上,没有看宋煜,只问他这么晚回来有什么事。

宋煜先是条理清晰地向他表明了自己换选题的规划,遭到宋谨的质疑,“现在就算张教授同意你换选题,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这学期都快结束了,你确定还有老师愿意接收你?”

“所以我也可以延毕。张教授用私生活对我施压, 卡我毕业,我受够了, 就算继续留在他的课题组, 我不同意他的决定,他也不会让我顺利毕业的, 不如早走。”

宋谨沉默了很久, 才低声开口,“你如果真的对张小姐不感兴趣, 我们是不会逼你的。”

“我不仅对张小姐不感兴趣,对以后可能出现的李小姐王小姐,任何一个在大家眼里看起来般配的女孩子, 我可能都没有交往意愿。”宋煜站得笔挺,“爸,妈,虽然你们总是说我没有让你们失望过,但我其实并不符合对一个儿子的期待,只是我一直没办法说出口。”

“我喜欢男人,也已经有了交往对象。”宋煜坦荡道,“所以我不会和任何一位女性组成家庭,我不能骗自己,也不能欺骗和伤害别人。我知道你们劝我恋爱,并非是真的想让我为宋家传宗接代,只是觉得我太孤单了,但你们能想象一位女性嫁给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会有多么痛苦吗?”

“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也请你们放弃这种念头,我哪怕未来一个人生活,也可以活得很好。”

听到这番话,林蓉终于忍不住,哭着反问他:“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觉得?”

宋谨从沙发上拿起一张纸,扔到宋煜面前。那张薄如刀刃的纸张飘飘摇摇,切割着凝重的空气,最终落在了宋煜的脚边。

他垂眼,看了一眼开头,就心下了然。

宋谨的声音在抖,但他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悲戚。

“宋煜。你不要告诉我,你口口声声说的交往对象……是你的弟弟。”

他以为自己会毫无感觉,但这种将自己挣扎的过往血淋淋摆在父母面前的滋味,的确比他想象中还不好受。他很感激父亲的教养没有让他说出“你不觉得恶心吗”这样的话。

“对。”宋煜说,“就是乐知时,但他并不是我的弟弟,我们之间的交往是正常的,没有违反法律。”

“你真是大言不惭,宋煜,你都在想什么?他除了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和亲弟弟有什么区别!你当年看着我把他抱回来!”

在盛怒之下,宋煜的脸一阵刺痛,他说服自己麻木一点,但他知道这并不那么好接受。在父母的眼里,的确,乐知时和他们的亲生儿子没分别,甚至因为是至亲遗孤而更加保护。他简直踩在父亲最不可触犯的底线上。

当他听到父亲颤抖着站起来,拧着眉看向他,又气又无力地对他说:“宋煜,你清醒一点。”

宋煜平静的表象终于有了一丝碎裂。

“爸,这么多年了,我还不够清醒吗?”

藏在电脑里的手册真的是写给乐知时未来的伴侣的吗?

根本不是,这只是宋煜在最挣扎最迷茫的时候对自己的告诫,提醒他在未来一定会出现那么一个人陪伴在乐知时身边,提醒自己要谨记身份和界限。无论他把这些事做得多好,也只能在最后署名[乐知时的哥哥]。

而未来的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什么交往手册,只要拥有乐知时的青睐,就足够了。

“你们以为这封信我改了多少次?”宋煜坦然道:“十一稿。”

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点,反正已经过去了。

“只要我觉得我熬不住了,我看到乐知时,心里想着,我真喜欢他啊,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每当到了那种时候,我睡不着,就把文件打开修改,删掉一些不能也不应该放在里面的话,努力地让这些表述看起来更像个正常的哥哥。然后告诉我自己,这才是我该做的。那些感情就像废稿一样,不应该存在。”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凄然的笑,看向自己的父母。

“你们应该全部找到,打出来,从一稿看到十一稿,多壮观。”

“看完你们就会觉得,我真高尚。”

那写着种种注意事项的手册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苍白地承载着五年前那个修改自己措辞的宋煜。他改掉那些令年少的他心痛流泪的字句,删掉对乐知时未来伴侣的敌意和越界的嘱托,让自己学会平静地接受她或他的出现。

在许多个失眠的夜里,他学会在信的开头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学会在结尾送上“愿你们幸福长久”的祝福。

然后在一次次的修改里,越来越接受最后的署名。

打印出来的字句和宋煜本人看起来一样,工整、冷静、缺乏感情,给当年那个青春懵懂的他套上了一个大人应有的、体面而成熟的壳子。但多年前的许多个宋煜,此刻好像也站在这里,陪着如今的他经历着这场爆发。

而存在于每一稿、但却从没有被列入阅读名单里的乐知时,此时也怔在原地。方才那些令他驻足的争吵和矛盾像是重拳锤在胸口,但这些字才是真正的尖刀,刺进去的瞬间,太锋利了所以不痛,等到知觉反应过来,才会锥心刺骨。

大滴大滴的泪落在上面,几乎要将那些冷漠的印刷体洇开,剥离出纸里藏着的脆弱灵魂,让他解脱。

“乐乐,你怎么了?”林蓉胡乱抹了眼泪站起来看向他,“怎么这样就过来了?生病了吗?”

听到这些话,乐知时觉得更痛。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抖,镇定一些,垂下握住那张纸的手,也擦掉脸上的眼泪,望向他们。

“宋叔叔,蓉姨,对不起。”

乐知时想,自己此时下跪可能像是一种要挟,所以很深很正式地鞠了一躬。

“这个对不起不是表示歉意,是真的很对不起你们,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蓉姨你记得我之前生病吗,你还来学校看我,就是那段时间,我借着生病向宋煜表白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肯定,“所以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主动的。如果说真的有诱导,也全部都是我诱导宋煜进行的,在这段感情里,宋煜其实很被动。”

乐知时红着眼,唇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坚定又镇静,“我从小就对宋煜有很强的分离焦虑,一度焦虑到不太正常的程度,所以从小到大做了很多出格的举动,比如强行要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想和他牵手,想抱他,甚至在他还只是我哥的时候我就想吻他,就连所谓的表白都是我在发烧和痛哭的时候对他说的。你们说,那种情况下,宋煜要怎么拒绝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