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五年光景倏忽而过,第六年的严冬,入冬不久,密林就飘起了大雪。

密林深处也被白雪覆盖,枯枝堆起,用火折子点起火,枯枝败叶燃烧起来,劈啪作响。

林信与衍翁蹲在火堆边,火光跳跃,照在他二人面上。

人间事未了,林信仍旧是凡人之躯。

二十出头岁的青年模样,较五年前长高许多,只是身形仍旧瘦削。

鼻梁上还架着琉璃镜,一双桃花眼,映出火光的颜色,亮得好似琉璃。

他抿了抿唇角,对衍翁道:“我觉得可以了。”

衍翁点头:“我也觉得。”

林信问:“动手吗?”

“动手。”

于是林信捡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眼前的火堆。

燃烧的枯枝散开,火堆里有两个烤得焦黑的红薯。

林信用树枝戳了一下红薯,红薯便往衍翁那边滚去。

他二人就这么,一人捧着一个红薯,蹲在雪地里,一边吃一边吹气。

吃了一半,衍翁道:“你前几天干什么去了?我都好久没吃东西了。”

“二师兄那里,出了点事情。”

“怎么?”

林信放下红薯,叹了口气:“凤凰一族里,忽然有一些人,说他许久未能成神,说他不堪少主大任,想要换人。”

“不能成神有什么?”衍翁笑了笑,“你二师兄不是其他事情都很好吗?”

“是呀。”林信道,“不过去年的时候,他爹在西荒海遇袭,二师兄赶不及,他爹还是受了重伤,至今未醒。二师兄处置族中事务,不曾出错,但是……那时候就有点苗头。”

他抬眼看看天:“正巧今年年前,他们族里有一只凤凰浴火成神了。趁着族长没醒,所以他们想,换个少主。”

衍翁咋舌:“你看看,你看看,神界也会有这种事情。”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们族里的考虑。”林信小声道,“但是这一年来,二师兄勤勤勉勉,又不曾出错,族长也不是说一定从此就……直接闹到天君面前,这件事情,他们做得不太厚道。”

“那后来呢?天君儿怎么判的?”

天君从前与重渊帝君共同理事,帝君去后,便是天君独自判事。其实就是帝君在时,他也不怎么管事。

天君是凡人飞升,年纪比衍翁小得多,所以衍翁喊他“儿”。

“师祖与师父出面,这件事情暂时被打回去了。天君说,等过一阵子,考量考量再说。”

衍翁嗤笑道:“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也确实没有办法。”林信撑着头,面容惆怅,“我和其他两个师兄,在他那儿,帮了他一阵子。昨日才被二师兄赶回来,他如今应当也焦头烂额的。”

趁林信出神,衍翁悄悄拿过林信的红薯,掰去他啃过的地方,一边偷吃,一边摇着头连声道:“可怜,可怜。”

林信若有所思,叹息道:“其实最近三师兄也忙,胡容闭关好几年了,总是三师兄在做事。”

他掰着手指:“仔细算算,我们师兄弟四个,上次聚在一起喝酒吃饭,应当是在五年前的元月初一。”

见他难过,衍翁吃红薯的动作一顿,他忽然有点愧疚。

吃完红薯,衍翁拍了拍手:“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聚。”

林信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吃了一半、放在地上的红薯不见了。

没等他说话,衍翁便岔开话题:“来来来,看看卦象。”

他随地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已经燃尽的灰烬。

在灰烬里扒拉出一个稍黑的龟甲。

那龟甲是和红薯一起烧的,他和林信都想着先吃红薯,就没有管它,让它在火里多烤了一会儿。

龟甲还热,上边有一些细小的裂纹,衍翁随手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丢开。

“烧坏了,不能看了。”

因为卜的是二师兄的前路,所以林信想自己看看,才探了探脑袋,衍翁便随手一拂,扬起积雪,将龟甲掩埋起来。

衍翁私心,想替林信也问一卦,后来想想,都替两个人问了,不如替他们师兄弟四个都问一问。

一个也逃不掉。

*

告别衍翁之后,林信离开密林深处,回了行宫。

回去时,寝殿里开了一扇窗,寒风吹入,吹散殿中药香。

顾渊坐在长案前,案上摊着几本医书,还有一些散碎的药材。身边摆着一个小炉子,炉火才熄,炉子上放着一个药壶。

林信觉着难闻,再开了一扇窗子。

他在顾渊面前坐下,看见他面前的医术上,记着一个方子。

“你看了一下午了?”

“嗯。”

很早的时候,顾渊就在学医术,想帮他治眼睛。

后来事情就搁置了。年前的时候,他又把东西都翻出来,研究了近一年。

林信撑着头:“歇一会儿吧?”

“好。”

林信随手捡起一棵仙草看了看,很快又放回原位。然后掀开药壶的盖子看看,那里边盛着几株药草,熬出碧色的药汤。

他将盖子重新盖上,问顾渊道:“我回来的时候,经过厨房,他们在里边做糍粑,你要不要吃一点?我去拿。”

顾渊斟酌了一会儿,应道:“你去拿吧。”

林信从软垫上爬起来,转身出去了。

顾渊垂眸看向面前书页,一拂袖,便将书册合上。

林信端着一碟糍粑和两碗糖水回来时,他已经将长案整理出来,上边只放着一小罐药膏,还有一条三指宽的白绫。

糍粑沾了黄豆粉,甜得很。

林信拿着竹签,正专心抖掉多余的黄豆粉时,忽然听顾渊道:“林信,我帮你治眼睛吧?”

“嗯?”林信疑惑地抬眼看他,“不用了,阿蓁那边应该快结束了,我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仙身……”

“林蓁那边还久。”顾渊道,“我下午算了算。”

“是吗?”

“你总带着琉璃镜也不好,我帮你治吧?”

林信也没有多想,点点头:“也好。”

顾渊却是暗中松了口气,食指轻点,又道:“晚上就治。”

林信含了糍粑在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也可以。”

晚间饭后,林信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放在腿上,坐得端正。

他摘下琉璃镜,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微仰着头,眼前一片虚空。

顾渊用清水帮他擦了擦眼睛,随后用三指宽的长白绫把他的眼睛缠起来。

顾渊道:“这段日子,不要用琉璃镜。”

林信乖巧地点点头:“好。”

“不要外出,有事情我会办好。”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林信心中有顾虑,便没有回答。

顾渊也没有在意,将他的琉璃镜收起来,又将他从前用的竹杖放到他手里。

他戴了近六年的琉璃镜,早已经习惯了。忽然做回瞎子,还有些不习惯。蒙着白绫,一夜之间,撞翻三次东西,撞的还都是同一块地方,腿上都青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