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突袭 第三章 拉娅(第2/3页)

“我不知道。”

假面人按压那片碎玻璃,让它陷入阿婆眼窝下方柔软的皮肤中。她鼻翼张开,鲜血沿着脸颊流下。

代林深吸一口气,这是他紧张情绪的唯一表现。“他们想要我的速写本,”他说,“我拒绝了。我发誓就是这样。”

“他们的藏身地呢?”

“我没看清,他们蒙了我的眼睛。我只知道是在地下墓城。”

“地下墓城里具体什么地方?”

“我没看清,他们蒙了我的眼睛。”

假面人长时间紧盯着我哥哥。我从没料到,代林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居然还能镇定如常。

“你对此早有准备。”假面人的语调里,透出了那么一丝丝惊异,“你后背挺直,呼吸匀细,对不同的问题给出完全相同的回答。小子,谁教会你这样的?”

代林拒绝回答。假面人耸耸肩:“到牢里住几个星期,你的嘴巴就会被撬开了。”阿婆和我惊惶地对视。要是代林被关进武夫的监狱,我们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他会被审问几个星期,然后或者被卖作奴隶,或者被杀。

“他还只是个孩子。”阿公耐心地慢慢说,就像在劝解不通情理的病人一样,“拜托你——”

冷光一闪,阿公的身体像石头一样栽倒在地上。假面人的动作太快,我当时根本没弄明白他到底干了什么。直到阿婆扑上去,直到她撕心裂肺地号哭起来,我才被巨大的痛苦击垮,瘫倒下去,双膝跪地。

阿公。天神啊,阿公死了!我脑子里一下子涌入了无数承诺。我再也不会不听话,再也不会做任何错事,再也不会抱怨我的工作,我只要阿公还活着。

但是阿婆在拉扯自己的头发,她在嘶声号哭。如果阿公活着,他绝对不会看她这样还坐视不理,他会受不了。代林的镇静伪装,也像被人用镰刀一挥而破。他面无血色,心里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肯定跟我没什么两样。

阿婆踉跄起身,摇摇摆摆向假面人的方向跨了一步。假面人向阿婆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就像是要拍拍她的肩膀。我在阿婆眼睛里看到的最后表情是恐惧。然后,假面人佩带铁护手的腕部一抖,阿婆颈部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横贯咽喉。她倒地的同时,那红线越来越红,越来越宽。

阿婆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眼睛还睁着,闪着泪光,血从她的颈部汩汩流出,浸湿了去年冬天我们一起织成的那块小地毯。

“长官,”其中一名士兵说,“一小时后,天就要亮了。”

“带那男孩离开。”假面人甚至都没再看阿婆一眼。“把这里烧掉。”

这时候,他的视线转向了我。我恨不能变成一个影子,隐入身后的墙里。这心愿强烈到超过我此前想要的任何东西,与此同时我又知道这个愿望有多愚蠢。我身边的两名士兵心照不宣地对视着阴笑。假面人向我靠近了一步,他死盯着我的眼睛,就像能嗅到我内心的恐惧,就像一条眼镜蛇,正在用眼神迷惑它的猎物。

不,求你了,不要。我想消失,我只想马上消失。

假面人眨眨眼睛,眼眸中掠过一丝古怪的表情,我不知道是惊异还是慌乱。这都不重要。因为就在那个瞬间,代林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在我惊惶失措时,他已经偷偷松脱了自己的绳索。他两只手揸开,利爪一样急袭假面人的咽喉,愤怒让他获得了狮子一样的力量。那一秒钟,他简直跟我们的妈妈毫无二致,蜂蜜色的头发闪着微光,眼中怒火如炽,嘴巴扭曲,发出凶暴的号叫。

假面人倒退到了阿婆颈边的血泊里,代林把他压倒在身下,一边痛打,一边把他的头向地上猛撞。有一瞬间,军团士兵们都惊呆了,傻愣在原地;随后他们恢复了理智,叫骂着纷纷冲上去。军团士兵抓住他之前,代林从假面人腰间抢了一把匕首。

“拉娅!”哥哥大声叫喊,“快跑啊——”

不要逃跑,拉娅。留下来帮他,留下来战斗。

但我想到的,是假面人冰冷的注视,还有他眼中泄露的不良企图。我一直都喜欢黑头发的妞儿。他会强奸我,然后杀了我。

我不寒而栗,倒退着进入门廊。没有人阻止我,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做什么。

“拉娅!”代林大声号叫,他那时的嗓音我以前从未听到过。他疯狂,走投无路。他明明是在叫我逃走,可是如果我像他当时那样号叫,他一定会来帮我,他绝不会弃我于不顾。我站住了。

去帮他啊,拉娅。一个声音在我头脑里下令,快去!

另一个声音却更固执,也更强大。

你救不了他。听他的,逃走吧。

火焰开始在我的视野边缘升腾,我能闻到烟味。其中一名军团士兵点燃了房子。几分钟,火焰就会将它吞没。

“这次把他捆紧了,带到刑讯室里去。”假面人已经脱离了那场乱斗,一只手揉着下巴。当他看见我退入门廊,却变得出奇地安静。我不情愿地与他对视,而他微微颔首。

“跑啊,小妞。”他说。

哥哥还在拼死战斗,他的尖叫声,像是能撕裂我的身体。我知道自己会一遍又一遍听到他的哀号,在我一生中每一天的每一小时,直到我死去,或者洗刷掉此时此地的耻辱。我知道。

但我还是逃了。

«««

学者居住区逼仄的街道和积满灰尘的市场,像噩梦中的景象一样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我每跑一步,脑子里就会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喊叫,让我回去帮助代林。每一步,这种希望都变得更加渺茫。直到成为完全不可能,直到我只能想到一个字:逃。

士兵们追着我,但我是在这些低矮的土坯房子中间长大的,很快就甩脱了他们。

天亮了,我慌不择路的逃亡也渐渐变成了蹒跚而行。我茫然地从一条小巷走到下一条。如今我能去哪里?能做些什么?我需要一个计划,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谁能来帮助我,给我安慰?我的邻居们肯定会把我拒之门外,因为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我的家人不是死了,就是被监禁。我最好的朋友扎拉,在去年的一次突袭中失踪,而其他那些朋友,也都有他们自己的不幸。

我完全孤立无援。

太阳升起时,我发现自己身处学者区最深处一座荒废的建筑里。这座空荡荡的房子,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蜷踞在迷宫似的破旧住宅之间,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的恶臭味。

我蹲在房间一角,头发披散开来,完全乱成了一团麻。我汗衫褶边上的红线被扯开了,鲜红的纱线软软地垂下。那是阿婆特意缝上的。为了庆祝我十七岁生日,她想给我死气沉沉的衣服增加一点儿亮色。这也是她能给我的少数礼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