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伦娜(第3/3页)

我必须追踪埃利亚斯。抓住他,折磨他,杀死他。

我的双手攥成拳。为什么埃利亚斯一定要违背他对安古僧的誓言,对帝国的誓言?他见过帝国边境之外人们的生活面貌:在南方世界,王国比民族还要多,每个小国都在算计着征服其他国家。在东北,苔原地带的野人会用婴儿和妇女交换火药和烧酒。而在大荒野以南,卡考斯的蛮族活着就是为了纵酒狂欢和奸淫掳掠。

帝国远非完美,但我们在长达五个世纪里成功抵御了疆土之外野蛮势力的入侵。埃利亚斯知道这些。他还是背弃了自己的人民。

背弃了我。

是非不重要。他已经对帝国构成威胁,我必须消除这个祸患。

但我又爱着他,我要怎么杀死一个我爱的人呢?

以前还是小女孩的我,那个怀揣希望的小丫头——像一只拍打着翅膀,昂头抵御混乱的雏鸟。安古僧和他们的承诺现在都怎样了?你将会杀死他,你的朋友,你的战斗伙伴,你的一切,唯一曾经让你——

我让那个小女孩住嘴。集中精神。

现在,维图里乌斯已经逃亡六天之久。如果他独自一人,隐姓埋名,找他无异于捕风捉影。他脱逃的消息——还有赏金——会迫使他更为小心。赏金猎人有抓到他的可能吗?我嗤之以鼻。我曾见过埃利亚斯偷光半个营地佣兵的东西,根本没有一个人发觉。他完全可以围着这帮废物跳舞、挑衅,即便是受了伤,即便是被追捕。

但还有那个女孩。动作更慢,更缺乏经验,她是个负担。

负担。他背着负担,因为这女孩。她能充当负担,因为她——因为他俩——

别想这些,海伦娜。

响亮的讲话声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外部世界,我放开了自己内心的柔弱。我听见院长在客厅讲话,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刚刚才跟我父亲一起离开,她胆敢在阿奎拉族长面前大呼小叫吗?

我大步向前,想要推开起居室虚掩的门。充当嗜血伯劳的好处之一,是我的职位仅低于皇帝一人。我可以在院长面前耍威风,只要马库斯不干涉,她就对我无可奈何。

然后我愣住了,因为回话的声音显然不是我父亲的。

“我早跟你说过,想要压倒她的想法有问题。”

那声音让我不寒而栗,它让我回想起某种东西:第二轮选帝赛中的沙妖,它们把声音变得像风声似的。如果说那些妖怪听起来像是夏天的风暴,当下这个声音就像是冬日寒风。

“要是厨娘得罪了您,您大可以自己动手杀了她。”

“我的能力也有限制的,凯瑞斯。她是你制造出来的怪人,只能你来解决。她让我们付出了代价。反抗军的首领本来很有用,现在却死了。”

“他可以被取代。”院长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而且,恕我直言,大人,要说执念,您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呢?您也没有跟我说过那女奴的身份。您为什么对她那么感兴趣?她对您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漫长又紧张的停顿。我向后一步,不管院长跟什么人在里面,那人都让我紧张:“啊,凯瑞斯。平时都没闲着啊?你在调查她?她的身份……她父母是什么人……”

“一旦我知道了要找什么,还挺容易找到答案的。”

“那女孩不需要你来操心,我已经受够了你的盘问。你刚达成一些小目标,就开始胆大起来了,院长。不要让这些小成绩把你变蠢。你收到命令了,现在只要执行。”

我躲藏起来,恰好赶在院长离开房间之前,她大步走下通道。我一直等到她的脚步声完全平息,才从角落里出来——然后发现自己跟刚刚说话的那个人面对面。

“你刚才都听到了。”

我感觉皮肤发黏,发现自己已经紧握刀柄。我面前这个人,乍看上去,只是个身着朴素长袍的普通人。他戴着手套,风帽拉得很低,脸隐藏在阴影里。我马上就在回避他,看向别处。某种原始本能大声提醒我赶紧避开,但我同时又惊慌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我是嗜血伯劳。”其实我这个头衔并没有给我任何信心,但还是要虚张声势一下,“我愿意听什么都可以。”

那人侧着脑袋,吸了几下鼻子,像在嗅我周围空气的味道。

“你有一种特别的天赋。”那人听起来略微有些吃惊,我因为他语调的黑暗感到心惊。“治愈能力。沙妖们唤醒了它,我都闻到了。冬天的白和蓝,还有早春的新绿。”

我的天。我真想忘记那种怪异的,让我失去生命力的感觉,我曾对埃利亚斯和拉娅使用过的那种力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内心的假面人接管了局面。

“如果你不小心,这种能力会让你丧命。”

“你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人——或者他是不是人类?

那人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唱出一个音符,很高亢,像是鸟鸣声。这很突然,考虑到他方才说话的嗓音还那么低沉。我感觉像是被火焰烧穿身体,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

等到那一拨儿痛感过去,我身上的伤痛有所减轻,那人向远端墙壁上的镜子示意。我脸上的青肿痕迹并未完全消失,但的确浅淡了许多。

“我当然知道。”那人无视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你应该找个师父的。”

“你是在自荐吗?”我肯定是疯了才会这样问。但那怪物发出怪声,感觉像在笑。

“我目前还不打算这样做。”他又嗅了几下,像在考虑。“也许……将来吧。”

“你——到底是谁?”

“我是收割者,姑娘。我现在要去收取属于我的东西。”

听到这个,我壮起胆子看了一下那人的脸。我错了,因为他没有眼睛,眼轮里只有一双黑星,泛着地狱之火那样的光彩。当他迎上我的注视,孤独感像闪电一样滚过我的全身。但仅仅称之为孤独感,又仿佛远远不够。我感觉像被剥夺了什么,被毁掉一样。就像我在意的每个人、每件物品都被从我的怀中夺走,弃入无底深渊。

那怪物的凝视是一片无间地狱,我感觉两眼发红,踉跄后退到墙边。我意识到自己凝视的并非他的双眼,而是我自己的未来。

我只瞥见了一瞬间,痛苦、折磨、恐怖。我所爱的一切,我人生中一切重要的东西,都被浸没在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