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埃利亚斯

周围那些牢房里传来没完没了的唠叨声和呻吟声,那声音像食肉虫一样钻进我的脑子里。进入审讯区才几分钟,我的两只手已经无法离开耳朵,而且我在考虑要把它们全都揪下来。

牢区墙上的火把从牢门上方的三条窄缝里照射进来。我只有足够的光线看清自己牢房的石头地板上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能用来捅开手铐锁的东西。我试过锁链,寻找薄弱环节,但它们全是赛里克精钢铸造。

十层地狱啊。最多再过半天,我的昏厥症状就将复发。到那时,我的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都会严重下降。

附近一座牢房传来痛苦的尖叫,然后是一条可怜虫在喃喃自语,话不成句。

至少,我还可以把院长教过的搞审讯技能用上。还好啦,跟她受过的那么多折磨不完全白费。

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到门口有走动声,然后锁头拧转。典狱长吗?我紧张起来,但来的只是被典狱长利用过的学者族男孩。那孩子一只手拿着一杯水,另一只手上是一碗硬面包和发霉的肉干,肩上搭了一条旧毯子。

“谢谢你。”我一口喝光那杯水。男孩盯着地面,把食物和毯子放在我能拿到的地方。他现在瘸了腿,上次还不是这样。

“等一下,”我叫出声。他停下来,但没有回头看我。“典狱长又惩罚过你吗?在上次……”他利用你控制我之后。

学者小孩像一尊石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在等着我说点并非显而易见的事。

或者,我猜,他是在等我闭嘴足够长的时间,然后再回答。尽管我很想问他的名字,但还是迫使自己不说话。我开始数秒,十五,三十,一分钟过去了。

“你并不害怕。”他终于小声说,“你为什么不害怕?”

“害怕只会增强敌人的力量,”我说,“像给灯添油一样。这会让他的气焰更嚣张,会让他变强。”

我想知道,代林死前是否害怕过。我只希望他死得够痛快。

“他伤害我。”男孩指节发白,双手狠命捏着大腿。我蹙起眉头。我很了解典狱长伤人的方式——尤其是他虐待学者族的伎俩。他实验人的痛觉,这还只是一部分。学者小孩处理监狱里最卑贱的事务:在折磨结束之后清理房间和囚徒身体,赤手埋葬尸体,倒粪桶。多数小孩在十岁之前已经两眼无神,混吃等死。

我甚至无法想象这孩子经历过什么,见证过什么。

又一声惨叫传来,还是刚才那间牢房。男孩和我都被吓了一跳。我们彼此对视,同样心惊,我以为他要开口说话。牢门却在此时打开,典狱长可恶的身影投射在他身上。男孩灰溜溜地逃走,贴墙行进,像耗子尽可能躲避猫儿,消失在牢区火把的阴影下。

典狱长一眼都没看他。他空着手,或者至少看似空着手。我确信他一定暗藏了什么折磨人的刑具。

现在他关上门,取出一个小瓷瓶——泰利粹取液。我竭力忍住没有扑上去抢夺。

“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无视了那瓶子,“还以为你对我没兴趣了呢?”

“啊,埃利亚斯。”典狱长咂舌,“你在这儿服过役,了解我的方法。真正的痛楚不只在于痛觉本身,也在于对痛苦的期待。”

“这话谁说的?”我哼了一句,“你吗?”

“奥珀瑞安·多米尼克。”他来回踱步,正好在我攻击范围之外。“他是泰乌斯四世时代这里的典狱长。我上黑崖学院时,他的书必读。”

典狱长举起泰利粹取液。“我们何不从这里开始谈?”见我沉默,他叹气,“你带着它干什么,埃利亚斯?”

使用你的审讯者想知道的事实,院长的嘶吼声在我耳边响起,但要节省。

“旧伤恶化。”我拍了下胳膊上的疤,“这种血液清理药剂是我仅有的疗法。”

“你说谎的时候,右手食指会有轻微颤动。”典狱长告诉我,“继续,努力控制它。你做不到的。身体不会说谎,即便你的脑子有这种愿望。”

“我说的是实话。”至少是特殊版本的实话。

典狱长耸耸肩,扳下门边的一个把手。我身后墙上有机械装置响动,连在我手脚上的铁链越收越紧,直到我被扯到墙面上,身体被拉成紧绷的“X”形。

“你知道吗?”典狱长说,“如果动用得当,我只要一组手钳,就可以把人全身的骨骼都折断。”

典狱长花了四小时,搞坏我十个指甲,天知道敲碎了我多少块骨头,才得知泰利粹取液的真相。尽管明知自己还能继续撑,我最终还是让他得到了这条信息。他认定我软弱的话,其实是好事。

“真奇怪。”当我承认是院长对我下了毒时,他说,“但是,啊。”他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凯瑞斯是想让小伯劳走开,好随心所欲对她感兴趣的任何人搬弄是非,但她又不想冒险让你幸存。聪明。在我看来,这招过于冒险,不过毕竟——”他耸耸肩。

我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以掩饰我的吃惊。我已经纳闷儿了好几星期,院长为什么要对我下毒,而不是当场杀了我。我最终的结论是,她只不过想让我活受罪罢了。

典狱长打开牢门,扳下把手,让我的锁链松弛下来。我感激地倒在地上。片刻之后,学者男孩进门。

“清理囚犯身体。”典狱长对小孩说,“我可不希望他伤口感染。”老家伙歪着头又说,“这次,埃利亚斯,我任你玩那套诡计,我觉得这事挺有趣。你似乎有一种‘不可战胜综合症’:要多久才能打破它呢?需要何种条件呢?前提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是说我要被迫深入你的内心世界呢?那么多东西值得发现。我好期待。”

他消失了。男孩靠近过来,他吃力地捧着一个大陶罐,还有一筐叮当作响的小药瓶。他扫了一眼我的手,然后眼睛瞪大。他蹲在我身旁,手指像蝴蝶一样轻巧地给我涂抹各种油膏清理伤口。

“看来传说是真的了,”他小声说,“假面人真的没有痛觉。”

“有痛觉的。”我说,“我们只是受过训练,会忍耐它们罢了。”

“但他——他折磨了好几小时呢。”男孩眉头上皱出深沟。他让我想起迷路的小星星,独自困在黑暗中,寻找某些熟悉的东西,某些他能理解的东西。“我每次都会哭。”他浸湿布片,抹掉我手上的血。“就算想忍住也没有用。”

诅咒你,西塞琉斯。我想起代林,在这里受苦,像这个男孩一样被折磨,也像我。拉娅的哥哥最终丧命之前,被典狱长虐待成了什么样子?我的两只手渴望能握住一把弯刀,把这老东西的虫豸脑袋从他的柴棍身体上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