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埃利亚斯

代林还活着,他就在离我几码之外的牢房。

而且他正在被折磨,近乎疯狂。

“我需要找出办法进入那间牢房。”我自言自语。这意味着我需要卫兵换岗时间和审讯时间安排,我需要自己手铐的钥匙和代林牢门的钥匙。德鲁修斯负责这片审讯区,他带着所有的钥匙。但他从不过于靠近,怕再次被我抓到。

没有钥匙,那做个开锁钩吧。我需要两个——

“我可以帮你。”塔斯细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密谋,“而且,还有其他人,埃利亚斯。大牢房区域的学者有个反抗组织,名叫突击队——他们有好几十人。”

我稍愣了一下才明白塔斯的话,但明白之后,我就瞪着他,非常震惊。

“典狱长会活剥了你的——加上任何帮助你的人,这绝对不行。”

塔斯见我那么激动,像只被吓到的小动物一样退开了:“你——你自己说过的,我的恐惧会给他力量。如果我帮助你……”

十层地狱啊。我的双手已经沾过太多人的鲜血,可不想再多个孩子出现在死亡名单上。

“谢谢你,”我直视塔斯的双眼,“谢谢你告诉我艺术家的事,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塔斯收起他的东西,溜出房门。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回头看我:“埃利亚斯——”

“已经有太多人受苦受难,”我对他说,“都是被我连累,不要更多了。请走吧,如果卫兵听到你我对话,你会受到惩罚。”

他走后,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手脚上传来的剧痛害得时不时抽搐。我迫使自己来回走动,这本来是我在缺少泰利粹取液的情况下无意识的举动,现在却变成了难以摆脱的恶习。

我的脑子里有十几个不同想法,一个比一个更疯狂。每一个计划,都要求至少有一个人帮忙。

那男孩,我内心那个务实的声音说,那男孩可以帮助你。

你还不如亲手杀死他算了,我对那个声音怒斥,这样至少他能死得干脆一点儿。

我必须自己做这件事。我只是需要时间,但时间恰恰是我没有的几种关键要素之一。塔斯刚刚离开一小时,我还没想出任何办法,头就开始晕,身体也在抽搐。可恶,偏偏在这时候。我所有的诅咒和说给自己的狠话都没有用,昏厥感放倒了我,先是两膝跪倒,然后直接进入寂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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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妈真该在这儿盖房子了。”我从积雪的地面上爬起来时这样说,“也许再养几只鸡,种个菜什么的。”

“埃利亚斯?”

伊兹从一棵树后窥探我,她的样子极惨。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心疼:“我——我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我环顾周围寻找希娃,想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帮伊兹前往下一站。当我握住我朋友的双手,她吃惊地低头看,奇怪我的手为什么还是暖的。

“你还活着。”她闷闷不乐地说,“有另外一个鬼魂跟我说过,一个假面人,他说你能穿行于阴阳两界。我本来还不相信他。”

特里斯塔斯。

“我暂时还没死。”我说,“但也活不了几天了。你怎么会……”问一个鬼魂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很不礼貌?我本想道歉,伊兹耸耸肩。

“武夫袭击。”她说,“在你离开一个月之后。前一秒钟我还在想办法救吉布兰,下一秒钟就到了这里,那个女人站在我面前……搜魂者,她欢迎我来到亡灵国度。”

“其他人怎么样了?”

“还活着,”伊兹说,“我不确定自己怎么会知道,但我很有把握这样说。”

“对不起。”我对她说,“如果我在场,或许还可能——”

“住口。”伊兹眼神凌厉,“你总是这样,以为自己要为所有人负责,埃利亚斯,但我们不是你的累赘。我们每一个都是有尊严的人,理应为自己做出选择。”她嗓音颤抖,带着一份反常的愠怒,“我的死与你无关。我的死,是因为想救其他人,我不许你夺走这个事实。”

伊兹说完这些话之后,马上不再生气。她自己看上去也很震惊。

“抱歉。”她焦急地说,“这个地方——它在影响着我。我感觉不太对劲,埃利亚斯。那些其他鬼魂——它们整天都在哭号,而且——”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扭转身体,对着树林大叫。

“不用道歉。”某种东西让她迁延不去,让她滞留此地,令她痛苦。我感觉到一种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一定要帮助她。“你……不能继续前进吗?”

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鬼魂在树林中的呢喃平息下来,就好像它们也想听听伊兹怎样回答。

“我不想继续前进,”她小声说,“我害怕。”

我拉起她的一只手,一面走开,一面回头瞪那些树。只是因为死了,并不等于伊兹没有隐私,可以随便偷听她说话。让我吃惊的是,议论声平息下来,就像鬼魂们愿意给我们一个私密空间。

“你是害怕未来有更多痛苦吗?”我问。

她低头看自己脚上的靴子:“我没有家人,埃利亚斯。我生前的伴,也只有厨娘一个,但她还没死呢。要是没有人等我怎么办?要是我一直孤单怎么办?”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子。”我说。透过树木,我看到阳光星星点点地反射在水面上。“在彼岸世界,无所谓孤单,也无所谓在一起。我觉得,彼岸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怎么能确定?”

“我并不确定。”我说,“但这些鬼魂,它们总是无法继续前进,直到了结了它们跟尘世的最后纠葛。爱或仇恨,恐惧,还有家人。所以,也许这些感情在彼岸世界并不存在。无论怎样,那里都会比这儿好一些,伊兹。这个地方闹鬼的,你不应该一直被卡在这里。”

发现前面有条路,我的身体本能地向那个方向走去。我想起一只苍白色羽毛的蜂鸟,之前从奎因的花园里孵出,它是怎样在冬天里消失,春季又再度返回,靠它体内的某种未知的罗盘来指引。

但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路线的,埃利亚斯,你根本没来过森林的这个部分?

我把这个问题丢在一边,现在没时间去想。

伊兹靠在我身边,小路带我们走到一条河边,地上铺满枯叶。小路突然向下,我们也沿坡走下。脚边有条水流缓慢的小河。

“是这儿吗?”她望着那清澈的河水。寂灭之地那颗奇异又安详的太阳把暖光洒在她金色的头发上,发丝好像变得接近白色。“这是我继续前进的地方?”

我点头。这答案来自我心里,就像我一直都知道。“我会等你做好准备再离开。”我说,“我会在这儿陪你。”

伊兹抬起那只黑眼睛看着我的脸,看上去更像她生前的模样:“你变成什么样了,埃利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