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翠记:绿萼(第3/4页)

唐琪黯然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继续讲述:“说起翠镯,表哥看了看表妹手腕上那个冰种飘绿的镯子。表妹有些明白,便把镯子取下来给他,说请他转赠给绿萼。表哥忙摆手说不是想要她的镯子,只是现在再看这镯子觉得那块飘绿很妙,跟绿萼的名字倒很贴切。表妹执意要还给他,他最后也接受了,收下镯子后安慰表妹说:‘绿萼过半月会去意大利,我带镯子给她,说是我妹妹送给她的,她一定会很高兴……我也会在意大利买更好的首饰回来给你。’表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笑了笑,说:‘多谢表哥。’”

“表妹后来也跟着表哥来意大利了吗?”小岑看着唐琪道,目光柔软,有怜惜之意。

“她是自己来的。”唐琪道,“她不是有意跟着表哥,她只是……想看看那美丽的绿萼,以及,再见那心爱的镯子一眼。”

“她见到了吗?”

唐琪摆首:“她只知道绿萼和表哥会去罗马和翡冷翠,但并未细问他们的具体日程。只是在意大利走走停停,也没刻意去找……”

“那这个故事有结局吗?”小岑再问。

唐琪沉默,举目看麦田。但见那一双爱侣此刻走到了麦田边缘,在一块大石头上写写画画,留了一句什么话在石上,然后说笑着携手离去。

小岑与唐琪相视一笑,默契地同时起身,朝那块石头走去。到了那里,见石头上有炭笔留下的一行字:SARA, TI AMO.BY ANDRE。

小岑看着字迹微笑,没有问唐琪这句话的意思,显然他是明白的。

唐琪淡淡笑着在这行字边坐下,续道:“那故事,应该也算是有结局的……表妹虽然没有见到翠镯和绿萼,但一路上欣赏了许多美景,遇见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人……她喜欢罗马光洁的黑色石板路,也喜欢翡冷翠红色的屋顶;她喜欢罗马喷泉的雕像,也喜欢翡冷翠亚诺河粼粼的波光。这些日子每天踏着满城钟声出行,走累的时候就停下来,坐在广场上,伸出手,会有不认生的鸽子飞到手心;街边路口的车远远看见她会放缓速度为她让道,不知名的歌者见她微笑会为她唱起悦耳的歌谣……既然一路邂逅的人都如此友好,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开始旅程之前,她本来尚有个关于找回表哥的小小心愿,但现在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她会祝福他找到可相守一生的爱人……如果还有愿望,她希望是此间岁月静好,《桑塔·露琪亚》的歌声永远回荡在老桥上,Andre永远爱着Sara,而提粉色包包的男生不再和人打架。”

小岑一直注意聆听,状甚神往,听至最后一句不禁大笑起来,抚掌道:“谢谢她的愿望。”

唐琪亦微笑。两人对视,目光脉脉,良久无言。

少顷,小岑收回目光,面朝那暮色四合的古老城池,道:“我也有个故事想让你知道。”

唐琪扬眉以问。小岑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跟我来。”

唐琪稍显踟蹰,但旋即将手指搭至他掌心。他牵着她疾步跑下山,沿着亚诺河回到老桥边,然后左转,跑到了碧蒂宫前。

今夜碧蒂宫内似有什么演出,等待入场的人已排起了长龙。唐琪抬头看大门前的广告牌,匆匆一瞥上面的大字,见那行意大利文意指演出的是中国歌剧。

小岑放开她的手,带她从侧门进。那里除了门卫还有位中国人在翘首以待,见小岑入内,立即喜笑颜开,似放下心来,快步迎上,一面接他脱下的风衣一面朝内喊道:“岑老板回来了!”

有位以黑纱勒头,身穿白色水衣的美丽女子自廊下房间探出头来,看着小岑冷笑:“您这御驾又摆到哪里去了?还真当自己是皇帝,这宫中成百上千号人都等着您接见呢!”

她已上妆,凤目斜飞,面若桃花,五官颇为柔美,但眉毛画得浓,又多了分英气。

小岑笑道:“姐姐让我提包,结果有人挑衅,跟我打了一架,所以耽搁了。”

那女子不由得怒道:“这包我提了八百回了,怎不见人挑衅?”

小岑仍笑道:“姐姐若扮上男人提包出去,看有没有人挑衅。”

那女子打量一下他身后的唐琪,容色愈怒,折身回房,重重一甩那遮蔽外人视线的门帘。

小岑唤个人来,嘱他为唐琪寻个好座,然后欠身说“失陪”,朝那女子隐身的房中去了。

唐琪有些迷惑,有些恍惚,沉默地跟着领座人到了廊下雅座坐下。

演出是在中庭进行的。这中国歌剧便是唐琪幼时在北平跟母亲看过的京戏。先出场的是一位老生,演《击鼓骂曹》,声腔宽洪,一举一动豪放洒脱,眉清目秀。唐琪觉得面熟,仔细看来,才发现这是位戴了髯口的坤生,应该就是适才所见的白色水衣的美人。

她唱腔念白浑然不见雌音,台风也十分大气。唐琪还在感叹,一折已终。稍待片刻,场中换了剧目,继而演出的是《春闺梦》选段。

这一出主角是位绝美的旦角,款款出场,莲步姗姗,含情凝睇,行动如弱柳扶风,慢舒水袖,轻展歌喉,身姿翩翩,每一个瞬间若就此定格都会是一幅美丽的仕女图……

唐琪凝视着那旦角,渐渐觉得耳目晕眩,手脚冰凉。

空中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雾雨,那粉墨严妆的美人宛若未觉,依然从容曼声歌舞,声音有幽咽之意,唐琪茫然听着,有几次仿若闻见雨霖铃。

“琪妹,你怎么在这里?”第二出演完之后,表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到唐琪身边。

唐琪虚弱地笑笑,没说任何话。

表哥也无多话,与她并肩坐着看完了第三出《游龙戏凤》。这是那坤生与旦角搭档演出的戏,表哥由始至终凝视旦角,一脉温柔,全萦于眼角眉梢。

演出结束,演员谢幕,观众鼓掌喊安可,那坤生又再出来,清唱一段《四郎探母》。唱罢观众再喊安可,有节奏地鼓掌,齐齐望向后台处,显然是在等旦角再次登场。

当那旦角再次出现的时候,已卸去戏服,换上了一身西式礼服,面容光洁,笑意明净,是个俊美的男子。

他扬首阔步走至中庭舞台上,举止疏朗大方,毫不见起初台上的柔媚之态。

“戏,我今日已唱了许多,现在就为仍在此等待的朋友们唱一首歌吧。”他说,脸略略侧向唐琪所在的方向,然后闭目,乐池中有曼陀铃的声音响起,他应着乐音开始唱一位诗人写下的歌: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