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5页)

他再度碰触酒杯,戒慎地问道:“什么消息?”

“父亲五天前离开了安恩,就是去做这件事。他——”卢德猛然一拍桌,邻桌正在喝啤酒的一名商人吓得呛到,也让瑞德丽一阵瑟缩。

“他离开了安恩?要去多久?”

“他没有……他以古代诸王发誓,要查出是什么杀害了摩亘。就那么久。卢德,不要吼。”

他咽下那声嘶吼,一时间无言以对:“那只老乌鸦。”

“是啊……他把杜艾留在安纽因跟那些王公贵族解释。父亲本来要派人找你回去帮杜艾的忙,但他不肯说为什么要你中断学业,把杜艾气得要死。”

“是杜艾派你来带我回家吗?”

她摇摇头:“他根本不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他发誓,除非赫尔的幽灵进了安纽因的大门,否则他绝不叫你回去。”

“他真那么说?”卢德既嫌恶又惊诧地说,“他跟父亲一样愈来愈莫名其妙了,在他努力想办法让安恩的活人和死人保持安宁的同时,居然要我坐在凯司纳攻读一个突然变得很没意义的学位。我还宁可回家跟那些死掉的国王玩猜谜游戏呢。”

“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什么?”

“回家啊。这——这项要求不像叫你去俄伦星山那么严重,但是杜艾会需要你的,而我们的父亲——”

“是只非常能干又内敛的老乌鸦……”他沉默下来,皱着眉,拇指指甲刮蹭着酒杯上一处瑕疵。最后他往后一靠,叹了口气:“好吧。我不能让杜艾独自面对那一切,就算我帮不上别的忙,至少还可以告诉他哪个死掉的国王是哪个。我去俄伦星山能做的事,父亲都能做,而且八成做得更好。要是能透过他的眼睛看世界,我情愿不要御谜学黑袍。不过他要是碰上麻烦,我可不保证我不会去找他哦。”

“很好,因为这是另一件杜艾说他绝不去做的事。”

卢德嘴角微弯:“杜艾好像真的生气了。他这么说我倒也不怪他。”

“卢德……你有没有见过父亲弄错任何事?”

“好几百次了。”

“不,我说的不是他是否曾经讨人厌、惹人烦,让人满心挫折、完全搞不懂又一肚子火,而是他有没有弄错过任何事。”

“你为什么这么问?”

瑞德丽略略耸肩:“他听到摩亘的消息时——就我记忆所及,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他惊讶的样子。他——”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倾身向前,“是不是在想他立誓要你嫁给摩亘的事?”

“对。我一直有点纳闷,猜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结果。我想这或许就是他那么惊讶的原因。”

她听见卢德咽了咽口水,那双轮廓深刻、充满思虑的眼睛让她想起麦颂:“我不知道。我也纳闷。如果真是这样——”

“那摩亘一定还活着。”

“但他人在哪里?又面临什么样的状况?至尊究竟为什么不肯帮他?这是最大的谜题。俄伦星山那里为什么只有一片沼气般的沉默?”

“唔,要是父亲去到那里,那里就不会这么沉默了。”

瑞德丽疲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抱什么样的希望。如果摩亘还活着,你能想象他会感觉自己有多陌生吗?而且他一定——他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些爱他的人都没有试着帮助他。”

卢德张口欲言,但本来要说的答案似乎消逝在舌尖。他用双手掌根压住眼睛:“是啊。我好累。如果他还活着——”

“父亲就会找到他。你说了你要帮杜艾的。”

“好吧。但是……好吧。”他放下双手,瞪着杯里的酒,而后缓缓推开椅子站起来,“我们走吧。我还有很多书要收拾。”

瑞德丽再度跟随卢德走上明亮嘈杂的街道,一时间,她身旁流过的一切似乎是一片奇妙而无法理解的色彩与形状。她停下脚步,眨着眼,卢德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臂,她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走到一小群优雅行进的队伍之前。队伍最前方是一个骑着黑马的女人,颀长美丽,深色头发编成发辫,缀饰珠宝,盘在头上像顶王冠,身穿轻盈披垂的绿色外衣,飘扬的衣料仿佛风中的雾气。瑞德丽先前在码头见过的六名年轻女子在女人身后排成两列,她们的袍子、鞍褥、缰绳全是华美鲜艳的色彩,梣木矛枪上镶饰着银纹。其中一人策马紧随大君,跟大君一样深色头发,轮廓细致清朗。侍卫后面有八个男人,步行抬着两口上了漆、镶以黄铜和黄金的箱子。接下来是骑着马的八名学院学生,按等级高低排列,袍色依序是红、金、蓝、白。领队的女人从容安详,骑马穿过人群有如穿越草地,经过客栈时她突然往下一瞥,金色眼睛只短暂模糊地一触,瑞德丽便已感到大君内心深处奇异又陌生的震动,辨认出力量的存在。

卢德在瑞德丽身旁悄声说:“是赫伦大君……”

队伍一经过,卢德便抓着瑞德丽的手腕飞奔起来,害她差点摔倒。他想追上队伍,强拉着她穿过讶异的围观人群。她发出抗议:“卢德!”但他也在大叫。

“特斯!特斯!”卢德拉着满脸通红、十分气恼的瑞德丽,终于赶上那名穿红袍的学生。特斯低头盯着他。

“你的脸怎么啦?摔倒撞到了空酒瓶?”

“特斯,让我代替你的位置,拜托。”他伸手要拉缰绳,但特斯一抖缰绳,不让他抓。

“别这样,你要害我们跟不上队伍吗?卢德,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我发誓,我跟死人一样清醒。她带来了亦弗的书,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我今晚就要回家了——”

“你什么?”

“我必须离开。拜托啦。”

“卢德,”特斯无能为力地说,“虽然我愿意,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狼狈?”

“特斯,跟我换衣服,拜托,拜托你。”

特斯叹了口气,猛地勒马,害后面的队伍乱成一团。他翻身下马,拼命扯开衣袍上的扣子,卢德把自己的袍子整件扯到头上脱下,套上特斯的袍子,后面的骑士则刻薄地表示他们怀疑卢德是否真的清醒。卢德跳上特斯的马,伸手去拉瑞德丽。

“卢德,我的马——”

“特斯可以骑回去。马在客栈那里,就是那匹栗子色的,鞍褥上有瑞德丽的名字缩写。上来吧——”瑞德丽踏住卢德踩在马镫上的脚,他匆忙地一把将她拉起,让她坐上马鞍前侧,策马急驰赶上另一列愈走愈远的学生,同时回头大喊:“特斯,谢谢你!”

瑞德丽咬牙忍受鹅卵石路的颠簸,忍住不发议论,直到卢德领着身后几名骑士赶上缓缓前行的队列,这才扭身移开马鞍硬邦邦的边缘,说:“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看起来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