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苦丁茶(第2/3页)

符菱衣急忙说道:“就在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想了一个办法。明天你即可试一试,或许会奏效。”

“是吗?”将离半信半疑。

“你不是问她是否在见面之前认得你吗?我想,你对她应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将离想了想,说道:“是有这种感觉。”其实他心中激流暗涌,难以抑制。何止是有这种感觉?简直就是故人重逢!

“很多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前世经历。我想你在前世应该跟她见过面,说过话,并且那时就留下了一些印象。”符菱衣说道。

将离心想:这些话如果不是那个读书人跟她说过,就是独孤延福跟她说过。倘若是读书人跟她说过,或许是因为读书人对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倘若是独孤延福跟她说过,那必定是为了让她更快地找到深藏在此山中的妖。

“她或许记不得,这个且不说。她也许记得,但是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故意说记不得。”

将离辩道:“就算记得,也不算破绽吧?你想想,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我是妖不成?”

符菱衣摇头道:“这不一样。如果她是人,经过转世投胎之后,记忆是前世的,自然是消失了或者模模糊糊的,即使你说起,她也难以瞬间全部记起。如果她是妖,对她来说,记忆里都是今生发生的事情啊,自然是清清楚楚,只要你提到与她共同经历的事情,她难免不说漏嘴,难免不露出破绽。”

将离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在麓山寺找到法师的熟人,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清晨便又去了明白庵。

明白庵的门还没有开。将离敲了敲。

那位老婆婆打开了门,见是他,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们这里庙小,可也是佛门清净之地,你再三来打扰不太好吧?亏你秀才出身,读了四书五经,竟然不知礼义廉耻!”

将离没想到一开门就遭到这么一番责骂,顿时不知是进还是退,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符菱衣的声音突然在将离身后响起:“老人家,他三番五次来您这里,满怀诚意,您这样责骂他干什么?你们有没有一点儿出家人的慈悲之心?再说了,这里既然是佛门清净之地,那就应该善待有善缘的人,你们怎么能把人家拒之门外?这岳麓山上有哪座寺庙道观是这样对待来客的?”

老婆婆冷眼看着符菱衣,说道:“我家小姐是出家人,可我不是。你既然说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我看姑娘你在这岳麓山晃悠了许多年,是来清净之地广交善缘的呢,还是另有图谋?”

符菱衣两眼一瞪,却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那位女子从老婆婆身后走了出来,带着慵懒的口气,“让他们进来吧。”

将离和符菱衣进了明白庵。符菱衣左顾右盼,仔细察看屋里的一切物什,似乎每一件物什里面或者后面都可能躲着一个人,如果不留心一些,躲着的人就会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将离心里忽然非常愧疚,他知道符菱衣来这里另有目的,自己似乎变成了她的同谋。

老婆婆对她这些小动作很不满意,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女人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领他们进了一个茶室,邀他们坐下,气定神闲地给将离和符菱衣各倒上一杯茶。

符菱衣虽已落座,眼睛却落在女人身后的瓷瓶摆件上。她心不在焉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忙不迭地吐了出来。

“好苦!”符菱衣吐舌道。

老婆婆微微一笑。

“怎么这么苦?”符菱衣自觉失礼,忙为自己找台阶下。

女人淡然一笑,说道:“这是苦丁茶,姑娘初次喝这种茶,自然觉得苦不堪言。”

符菱衣放下茶杯,双眉紧蹙,问道:“仙姑平时都喝这样的茶?”她显然不太相信,她认为这女人是因为她刚才说的话而故意整她。

老婆婆抢先以嘲讽的口吻回答道:“姑娘,这苦丁茶可是对身体很好的。前朝名医李时珍说过,它能止咳、明目、除烦呢。”

符菱衣说道:“是什么样的烦恼,需要天天喝这种茶来驱除呢?”

将离一听便感觉到了两人语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这老婆婆不欢迎符菱衣,故意气她。而符菱衣认定了这明白庵里有妖,故意反激,惹怒对方,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他心里着急,却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帮的话,怕自己露了馅儿;不帮的话,怕这女子中了圈套。

老婆婆听了符菱衣的话,果然怒气难抑。她正要说话,那女子将手一抬,示意她不要再说。

女子慢悠悠地给自己斟满一杯茶,缓缓喝下,然后说道:“姑娘,我自小吃这茶,就是喜欢这苦味儿。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吃惯了这苦味儿,就觉得人生并不是那么苦了。”

将离听了这话,心中一颤。这句话是如此熟悉,好像谁曾在耳畔说过。恍恍惚惚中,他记得曾与对面的女子一起坐过,品过同样的茶,说过同样的话。

女子说完,看了将离一眼。那眼神是如此平静,如无风的水面,如无声的夜晚。

符菱衣却一脸失望,她没能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她随口问道:“别人都说喝茶,仙姑为何偏偏说吃茶?”

那女人又看了将离一眼,答道:“这个嘛,在我家乡人人都说吃茶,不说喝茶,已经习惯了,改不掉。”

将离一怔:画眉村的人就是这样,向来口头语都说“吃茶”。

女人又说道:“茶呢,有两种。一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茶,一种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茶。吃也吃得,喝也喝得,俗也俗得,雅也雅得。儒家以茶修德,道家以茶修心,佛家以茶修性,无论是吃是喝,都是一种上好的修行呢。”

被她这么一说,符菱衣露出羞赧之色。

将离坐不住了。他明白了,女人说这番话,一方面是解除符菱衣的疑惑,另一方面却是暗示她还记得与将离共处的往事。如果说纸马河让他记起了曾经被遗忘的片段,那么她这番话给他打开了一扇隐藏了许多记忆的大门。此门一开,无数堆积如山的记忆垮塌下来,几乎将他淹没其中。

他记起在他来岳麓山之前,这个女人就跟他说过,她还是一只画眉鸟的时候,就喜欢吃山间的苦丁茶嫩叶,如儒士修德,如道士修心,如僧人修性,她从茶的苦涩中修行,从而启发灵智,渐渐悟到了修炼之道。将离不但记起了这些话,还记起了与女人说话时正是寒冬季节,记起了两人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冒着热气的茶;记起了屋内有一盆炭火,炭木不够干燥;偶尔发出爆裂的声音;记起了他们正在说话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那人有着跟癸丑一样的面容。他的目光从“癸丑”身上越过,朝门外看去,外面竟然是将军坡!虽然树不同,草不同,但山相同,路相同,如一个人穿着改变,口音改变,但面容未改,掌纹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