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野物语(第2/11页)

本地女子与孩童黄昏外出时常遭遇神隐,此事与外地无异。松崎村寒户某民家有年轻女子独留草鞋于梨树下,神秘失踪逾三十载。某日,亲戚友人于其家中相聚,却见女子面容老朽,形销骨损而归。问道:“如何得以归来?”女子答:“因思念众人深切,因此归来。既已得见,就此告别。”再语毕,复不见踪迹。犹记当日狂风肆虐。是故远野乡人每逢强风飒飒,便云:“今日风势强劲,宛如寒户婆婆即将归来。”

老人菊池弥之助少时曾以马匹驮运为业。此人以擅吹笛闻名,每逢连夜赶马,常吹笛而行。某淡月之夜,欲与众人穿越境木岭前往海滨,又取出笛子尽情吹奏。其时恰恰途经名为大谷地之处。该地山谷纵深,白桦茂密。下方之沼泽湿地芦苇丛生。此时,谷底忽有人高喊“妙哉”,众人闻之,大惊失色,四散奔逃。

此人曾入深山采菇,并搭建小屋,留宿此间。某夜,自远处传来女子之惊叫声,不觉胸中惴惴不安。及至归家,方知该夜同一时辰,胞妹已为其子所杀。

十一

此女家中仅有母子二人。唯其子娶妻后,婆媳不睦。儿媳常回娘家,久滞而不还。某日媳妇于家中闲卧至午间时分。其子突然说道:“岂容尬尬继续活命?今日非杀了她不可。”语毕,取出巨大割草镰刀,开始磨刀霍霍。看其样态,似非戏言。老母一一细说分明,频频致歉,却丝毫不为所动。媳妇见状,亦起身泪眼相劝,仍不改初衷。见母亲有遁逃之意,遂紧锁前后门户。母曰:“需如厕小解。”其子便自门外持便器入内,命母就地解决。直至向晚,母亲死心断念,蹲于屋内大地炉旁,一味哭泣。子手持已研磨锋利之大镰刀,趋近母亲,对准左肩挥刀砍下。未料刀锋陷入炉上火架,未能砍下。此时母亲之哭叫声已为深山中的弥之助于所听闻。之后,再自右肩砍下,母犹存一息,尚未死绝。村人闻声而至,相偕制伏其子,并即刻通报交予警方。彼时警官手持警棍之时代。男子被押解而去,其母已血流如注,见状犹仍替其求情,曰:“我死而无憾,唯请饶恕吾儿孙四郎。”众人闻之,无不动容。孙四郎于押解途中仍挥舞镰刀,追杀巡查。故被视为疯癫,之后获释返家。至今犹存命,居于乡里。

十二

土渊村山口有老人名唤新田乙藏*,人称乙爷。年近九十,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乙爷时常叨念自身熟知远野乡往昔典故,愿于存命中讲述与谁人听。却因老病而体臭,无人乐意侧近听闻。举凡各地官吏贵人之传记、家族世代之兴衰、昔日流传种种歌谣,乃至深山传说,又或者山人物语等,唯此老者知之最详(*:乙爷已于明治四十二年初夏病殁,实在可惜)。

十三

此老人独居山中数十星霜。原本出身富裕,却于少时家道中落、财产散尽。是而看破世俗,于山岭间筑小屋而居,兜售甜酒予往来旅人以糊口。有一驮运业者待此翁如父,与之甚为亲笃。收入稍有余裕,老翁便下街市买酒畅饮。身着赭色毛料外套,头戴红巾。酒醉便在街市中,或跳或舞而归,巡查亦不予以非难。老朽后方还归故里。贫不胜言,其状可悯。子女皆赴北海道,独留老翁一人。

十四

每一部落必有一久居此地之世家,称大同,负责祭祀屋内神。此神像乃削桑木,并于其上刻画面容而成。于四方布巾中央开一孔,从神像头上套下,作为衣裳。正月十五日,小字民众齐聚于此酬神。另有白样神。此神像以相同方法制作,乡里之人亦于正月十五集结祭拜。仪式以女子化妆用之白粉涂于神像面部。凡大同之家,必有一帖榻榻米大小之房室。夜间寝于此者,多有诡谲遭遇。枕头被翻转,乃为常事,或有被不明之人抱起丢出室外者。凡此,皆不得安眠。

十五

供奉屋内神者可多得福分。土渊村大字柏崎有长者阿部氏,乃村中之大地主,人称田圃之家。某年插秧时节,人手不足。一日,观天色后揣想隔日天候必不佳。口中叨念着:“非得留最后一小块吗?”此时,忽有一矮小童子现身,曰:“我也来帮忙。”便任其于田中农作。午间时分,欲使其用膳,却遍寻不着。顷刻,复又归来。终日辛勤耕田耙地,当日便告完工。家人对小童说:“虽不知你何许人也,今晚请来用饭,聊表谢忱。”然日暮后又不见踪迹。待返家,见长廊有细小泥泞脚印,一路延伸入屋,直达于神龛之前。家人满心狐疑,最后开启神龛门扉,诧见神像腰部以下满是田间泥浆。

十六

祭拜金精神者亦不在少数。此神之神体甚似御驹神。村里间神社众多。多供奉木石雕制之男根状物,然今已不复昔日荣景。

十七

乡里间代代相传之世族豪门多驻有座敷童子。此神多为十二三岁之童子,时常现身于人前。土渊村大字饭丰有人名唤今渊勘十郎,家中读高校之女,近日休假归来。某日,于长廊间遇见座敷童子,大吃一惊,确为男童无误。同村山口佐佐木家之母亲,独自于家中做针线活,忽闻邻室有纸张沙沙作响。该房乃主人之寝室,彼时正远赴东京。母亲察觉有异,开门查看,却空无一物,便又回房入座。不消片刻,又有人频频发出鼻音,想来应是座敷童子。往昔即有传言座敷童子居于此人家中。据称此神常驻之家,富贵如意。

十八

座敷童子亦有童女。山口孙左卫门同为山口之世代旧家,长久以来便传闻此人家中有两名童女神。某年,同村某男自街市返家,途经留场桥畔,巧遇两位面貌姣好之陌生女孩。女孩面带忧思,迎面走来。某男问道:“你俩从哪里来?”女孩答曰:“从山口孙左卫门家来。”再问:“往何处去?”又答:“某村某人家。”该某居于距此稍远之村落,至今仍为当地富农。此人闻之,揣想孙左卫门家业恐自此衰落。果真,不多时日,主仆二十余人皆因食毒菇,一日之内死绝,独留七岁稚女。该女亦垂垂老矣,且膝下无子,已于近日病殁。

十九

孙左卫门家种有梨树。某日,梨树四周丛生未曾见之蕈菇,家中男众便议论吃是不吃。末代之孙左卫门闻之,出言制止。未料一人言:“举凡菇类,只消放入水桶中,以去皮之大麻茎部搅拌后食用,便无中毒之虞。”众人听信其言,家中众人竞相食之。唯七岁之稚女,是日外出游玩,午间忘记返家用膳,因而逃过此劫。主人意外猝死,山口家惊慌失措。此间,远近亲戚接踵前来,或云生前有此借贷,或称有该约定,将家中财物一扫而空,连味噌之类亦不放过。是而,本村创村之富豪世家便于一夕间家破人亡,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