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浓稠之物 ⅩⅪ 十年前 洛克兰大学(第2/3页)

尽管是胡扯,但他知道安吉吃这一套。科学至上,即便是瞎编乱造的科学。安吉骂了一句,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

“妈的,真冷。”她咕哝着,走向那座大楼的前门。工程实验室这地方比较麻烦,维克托知道。这儿有监控探头。如果真的出了岔子,有监控视频可以调取。

“伊莱现在在哪儿?”她刷下门禁卡的时候问,“既然是你们一起做的实验,你为什么来找我?”

“他正忙着体会神一般的感觉。”维克托悻悻地说。他跟随安吉穿过安全门,然后抬头张望,搜寻监控仪器发射出的红光。“听着,你要做的就是使用电流关闭我,再将我重启。别的都交给药物。”

“我研究的是电流及其对设备的作用,维克托,不是对人。”

“身体也是机器。”他淡淡地说。安吉带领他走进一间电气工程实验室,按下开关,室内的灯亮了一半。有一面墙的墙边堆满了设备,是各种各样的仪器,有些看起来是医用的,除此之外都是专业设备。房间里摆满了既长又窄的桌子,足够一个人躺在上面。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安吉有些犹豫。

“我们必须计划下,”她说,“给我一两周时间,说不定我可以改装这里的机器,用来——”

“不。”维克托走到机器旁,“今晚就得干。”

她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驳,维克托就拾起先前的谎言,接着编了下去。

“我说的那种药……我已经服用了。药物如同开关,打开还是关闭,取决于身体所处的状况。”他抬起双眼,沉稳地迎上安吉的目光,暗暗祈祷她对所谓的肾上腺混合物远不及对电路那般熟悉。“如果不能立刻开始,安吉——”他假装痛得龇牙咧嘴,“那种混合物就会害我丧命。”

她吓得面无血色。

他屏住呼吸。

手机又一次振动起来。

“还有多久?”她终于问道。

维克托向她走近一步,有一条腿似乎受了伤,无力支撑。他痛苦万分地扶着桌子,再次与安吉对视。这时,口袋里的振动戛然而止。

“没几分钟了。”

“真是疯了。”安吉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她正把维克托的腿捆在桌子上。尽管四周的机器已经启动,发出了嗡嗡的蜂鸣声,安吉也忙着用橡皮带缠绕他的脚踝,但他仍然担心她反悔,所以又假装疼得弯下腰,蜷缩成一团。

“维克托,”她急切地问,“维克托,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充满痛苦和恐惧,令维克托有几分心软。他很想褪去伪装,安抚她的情绪,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他终究忍住了。

他只是点点头,咬着牙关催促道:“快。”

她匆匆打了结,示意维克托可以抓住两边的包胶把手。她的一头红发平日总是凌乱不堪,今晚却盘绕在脸颊两边。在维克托看来,这样的形象实在过目难忘。真美。他们初次邂逅的那一天,安吉就是这般模样。那年九月非常炎热,她脸颊通红,在潮湿的空气中,她的头发仿佛有了生命。他的目光越过课本,看到她站在美食城的大门口,抱着一个文件夹,正扫视全场,神色茫然而冷漠。随后,安吉的目光落到维克托读书所在的桌子上,脸庞顿时明亮起来。亮度不算太高,但她走过来时一路上都在发光,最后毫不客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第一天,他们连话也没说一句,只是共同度过了一些时辰。后来安吉提到过他们俩在同一个频率上。

“维克托。”安吉喊出他的名字,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到这张冰冷的桌面。

“我想告诉你,”安吉说着,把传感器挨个儿固定在他胸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维克托在她的触碰下颤抖:“我知道。”

他的外套和衬衫已经脱下来了,扔在一把椅子上,口袋里的东西也掏出来搁在上面。在钥匙、钱包和医学预科实验室的证章之间,是调到静音模式的手机。它恼怒地闪着光,先是蓝色,再是红色,然后又是蓝色,如此反复,表明其收到了未读的语音留言和短信息。

维克托冷冷一笑。太晚了,伊莱,轮到我了。

安吉站在一台仪器旁,啃着手指甲,另一只手搭在刻度盘上。仪器发出呼隆呼隆的响声,指示灯不断闪烁。维克托不懂这种语言,因此倍感惊恐。

安吉似乎瞟到了什么,走过去拿起,又回到他身边。原来是一根橡胶带。

“你知道怎么做。”维克托的语气异常平静,连他自己都惊讶。其实,皮囊底下的全副身心都在颤抖。“先从低档开始,再调高。”

“关闭,重启。”安吉低声说,然后把橡胶带递到他嘴前,“咬着。”

维克托最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张开嘴。牙齿在橡胶带上咬合,两手在小小的把手上握紧。他做得到。伊莱沉在水里不动。维克托照样可以。

安吉回到仪器旁。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实验室,嗡鸣的仪器,超能者的存在,伊莱,还有维克托和安吉共饮一杯奶昔之后的岁月——他单纯因为她的目光、她的注视而无比快乐。

然后她闭上眼睛,把刻度盘拨动了一下,维克托的脑子顿时空了,只剩疼痛肆虐。

维克托的背部紧贴桌面,浑身冷汗淋漓。

他无法呼吸。

他拼命地吸气,指望疼痛暂缓侵袭,获得片刻的喘息。他指望安吉改变主意,不再坚持,就此罢手。

然而安吉又拨动了刻度盘。

恶心的感觉瞬间被淹没,尖叫的本能喷涌欲出,他紧咬橡胶棒,牙齿都快咬碎了,仍有一丝呻吟挤出去,他认为安吉肯定听见了,然后就会关掉仪器,但刻度盘再次调高。

更高。

更高。

维克托感觉快要失去意识了,然而还不等他晕厥,刻度盘继续转动,一阵撕心裂肺的痉挛把他的意识猛地拽了回来,身体、桌子、房间,现实如此真切,无法逃脱。

疼痛把他禁锢在原地。

疼痛将他五花大绑,刺透肢体的每一根神经。

他企图吐出橡胶带,可张不开嘴,下颚动弹不得。

刻度盘接着调高。

每一次,维克托都以为刻度盘已经到了最大值,疼痛不可能再强烈了,结果却是愈演愈烈。尽管嘴里还咬着橡胶带,维克托似乎听见了自己的惨号,感觉到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崩断,他希望停止这一切。他希望停止这一切。

他想恳求安吉,可橡胶带阻断了言语,刻度盘再度调高,空气中充斥着坚冰碎裂、撕扯纸张和静电噼啪的声响。

黑暗在周围忽闪,他渴望黑暗的吞噬,因为那样便没有疼痛了,但他不想死,他害怕黑暗是死亡的使者,所以他拼命地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