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非凡的一天 Ⅸ 去年秋天 梅里特大学(第2/3页)

以前的世界屈服于塞雷娜的毅力,如今直接缴械投降。她不必费口舌,也不必费心力。

她感觉自己像幽灵。

最糟糕的是,塞雷娜不愿意承认这种顺风顺水的生活方式多么容易上瘾,尽管她也偶尔自感凄凉。她多少次试图激起人们的斗志而未果,每当厌倦时,她就会逃回那种掌控一切的舒适感。她关不掉这种能力。即便她不是命令,只是建议和请求,他们也一样照做。

她感觉自己像神。

她做梦都希望有人反对她。或者拥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不屈服于她。

有一天晚上约会,塞雷娜对那个小伙子发火了——真的发飙了——因为她受够了那种傻呆呆的眼神。不知道什么原因,无论塞雷娜怎样命令小伙子反抗她、违逆她,对方始终拒绝,非要俯首帖耳,死活不肯说句重话。塞雷娜忍无可忍,叫他从桥上跳下去。

他照做了。

塞雷娜还记得,收听坠桥新闻的时候,她盘腿坐在床上,朋友们则围坐于一旁——但没人碰她;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她们,是恐惧,或是敬畏——那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既不是幽灵,也不是神。

她是怪物。

伊莱翻看着一张小小的蓝色卡片,是那个女孩昨天晚上塞进他口袋的。一面写的是大图书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名为灯柱——以及时间,即下午2点。另一面写的是山鲁佐德——她居然拼写对了。伊莱当然知道这个典故。就是《天方夜谭》里给苏丹讲故事的女人,从不当晚讲完故事,以免被他杀死。故事留到第二晚接着讲。

穿行于梅大的校园中,伊莱十年来头一次产生了宿醉感,头脑昏沉,思维迟滞。他花了大半个上午才摆脱女孩的控制力,认清她是行动的目标。仅仅是目标罢了。

他把卡片塞回口袋。他知道塞雷娜不会露面。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她要是还敢接近自己,那就是傻子了。尤其是伊莱已经坦陈过此行的目的。然而塞雷娜真的来了,坐在灯柱咖啡馆的院子里,身穿深蓝色卫衣,戴着太阳镜,一头卷曲的金发贴在脸颊两侧。

“你想死吗?”伊莱站在桌边问。

她耸耸肩:“我死过一次。怕是早没了新鲜劲儿。”她抬手示意对面的空椅子。伊莱权衡了一番,觉得不能在校园里杀她,于是坐了下来。

“塞雷娜。”她说着,把墨镜推到头顶。阳光下,她的眼睛更明亮了。“不过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她抿了一口咖啡。伊莱一言不发。“你为什么要杀我?”她问,“别说什么你可以。”

伊莱的想法刚一出现,立刻溜到嘴边。他皱起眉头,回答仍脱口而出:“超能者是非自然的。”

“这个你说过了。”

“我最好的朋友成了超能者,我亲眼目睹他的变化。就像魔鬼钻进了他的皮囊。他杀了我的女友,还企图杀我。”他咬住舌头,极力阻止言语从嘴里鱼贯而出。这种控制力究竟来自她的眼睛还是声音?

“所以你就怪到你所找的每一个超能者头上,”塞雷娜说,“让他们替你朋友赎罪?”

“你不明白,”他说,“我是在保护别人。”

她端着咖啡杯,笑了。不是开心的笑容。“什么人?”

“普通人。”

塞雷娜报以冷笑。

“正常人。”伊莱极力辩驳,“超凡能力者不该存在。他们不仅得到了第二次机会,而且在获得武器的同时,没有人告诉他们应该如何使用。没有束缚他们的规则。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而且他们是不完整的。”

塞雷娜的红唇掠过一丝笑意:“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一个人复活并成为超能者,他们并非原封不动。他们丢失了一部分。”即便是受到上帝祝福的伊莱,也知道自己有所缺失,“很重要的东西,比如同情心、对分寸的把握、恐惧以及对后果的顾虑。这些或许可以调和他们的超能力,但却找不到了。告诉我,我错了。告诉我,你以前拥有的一切,如今还在。”

塞雷娜探身过去,把咖啡杯搁在一摞书上。她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你的超能力是什么,伊莱·伊弗?”

“你凭什么认为我有超能力?”他飞快地说出来,抵消了回答的冲动。这是一个小小的胜利,是一次成功的反击,但伊莱知道她留意到了。塞雷娜笑得颇有深意。

“告诉我你的超能力。”她说。

这一次伊莱回答了:“我能自愈。”

她纵声大笑,引得院子另一边的几个学生扭头张望。“难怪你这么大义凛然呢。”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你的天赋不能影响他人,是被动能力。所以在你的认知里,你不构成威胁。但我们其他人都构成了威胁。”塞雷娜说着,用指头敲了敲那一摞书,伊莱看到在几本英语书里夹杂着心理学的书。“我说的对不对?”

伊莱怀疑自己没那么喜欢塞雷娜。他本想搬出他与上帝的神圣契约,嘴里说的却是:“你怎么知道我是超能者?”

“你的言行举止,”她说着,把墨镜拉下来戴好,“充满了自我厌弃的意味。我可不是批评你。我懂这种感觉。”听到手表“哔”了一声,她很快站起身。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在伊莱眼里如行云流水般,好看极了。“说实话,也许真应该让你杀了我。因为你说得很对。虽说我们复活了,但有些东西仍然死了,丢失了。我们忘记了一部分从前的自我。真是可怕、奇妙,而又荒谬啊。”

此时此刻,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她的神情是如此哀伤,伊莱有一种靠近她的冲动。他的心悸动不已。塞雷娜令他回想起安吉,或者说,回想起安吉陪伴在身边的感觉。那时一切都还没改变,他还是从前的他。十年来,那一部分自我失落在鸿沟的另一边,他只能遥望而不可即,如今,面对这个女孩,他感到鸿沟在收缩,在合拢,他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彼端——差之毫厘。伊莱是那么渴望亲近她,哄她开心,渴望跨越鸿沟,挽回失落的一切——他再次咬住舌头,在血腥味的刺激下,脑子清醒了许多。他知道这种感觉不完全是他的,并非自然产生。他回不去了。他成为现在的自己有其原因,以及目的。这个女孩,这头怪物,拥有危险而难辨的天赋。那不是简单的控制,而是一种吸引,令人产生取悦她的欲望和需求。那不是自己的感觉,而是她的感觉渗透了伊莱的意识。

“我们都是怪物,”她说着,抱起那一摞书,“可惜你也不例外。”

伊莱没怎么留心听,这句话却依然钻进了耳朵里,好在还没来得及占领他的意识,就被他强行驱散了。他站起来,而塞雷娜已经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