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索菲亚并没有在关于腿伤的事情上骗卡勒姆。两小时后,他又能站起来了,轮椅被丢到了床边。尽管还残留着一些隐隐的刺痛感,但看护员向他保证这很快就会完全消失。实际上,在这么长时间都完全感受不到双腿的任何动静之后,卡勒姆还挺欢迎这种感觉的。

他用拇指抚摩着母亲项链上的起伏和尖角,随后就像之前许多次所做的那样,抬起头瞪视着这间极简房间的那面厚玻璃墙。但这一次,那里有个显著的不同。

这一次,没有警卫从那边看过来。

观测区完完全全空无一人。唯一回望着他的是自己的倒影。而正当卡勒姆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时,那双眼睛却变得略微冷峻了。一顶兜帽从他的脸庞周围显露出来。

阿吉拉尔·德·尼尔哈回视着他,而卡勒姆·林奇微笑了。

现在,刺客站在他身边了。没有从他背后偷袭,没有以训练的姿势将臂铠中伸出的锋利刀刃向他刺来。伴随着一声叱喝,刺客踏前一步,手臂的动作像是在破解对手的一次攻击。卡勒姆在旁边做出同样的动作,模仿着阿吉拉尔,他在学习。

艾伦·瑞金对自己女儿所选择的行事方式并不满意。她透露得太多了。她想要让卡勒姆信任圣殿骑士,让卡勒姆喜欢他们,让他想要回到阿尼姆斯中帮助他们完成使命。

当然,这是愚蠢的。索菲亚毫无疑问天赋异禀,她也许也确实比瑞金要了解阿尼姆斯、了解它对人的大脑的作用。但瑞金了解人类,而且特别了解刺客。当然,有一些刺客脱下了他们的罩袍,来与圣殿骑士解梦。但这个恶劣族群的大多数人都太顽固或太“高尚”,无法被感动。他看见了索菲亚在回溯中所看见的一切。而他知道,阿吉拉尔·德·奈尔哈不像巴蒂斯特或邓肯·沃波尔,绝不会背弃兄弟会。而瑞金也很肯定在这一方面,血缘将确实地传续下来。

卡勒姆·林奇也许被他女儿的美貌和平静的举止所吸引。他甚至也许认为自己想要被治愈、摆脱暴力。

但瑞金更清楚他的本质。

现在,瑞金正与麦克高文一同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后者刚刚激活了卡勒姆房间的摄像头。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沉默地注视着卡勒姆·林奇,一名刺客的后裔,练习着那唯一目标就是杀死圣殿骑士的武术技击。

“我们正在喂养一只野兽,”麦克高文静静地说,“我们在让他变得强大。”

这让人无法忍受。瑞金早就该对此做些什么了。

卡勒姆听到门在身后打开的声音。他懒得转身,认为这不过是又一个看护。他并不急于被拖回阿尼姆斯里。

“我是瑞金博士。”一个冷酷、精确的英国口音说道,又加了一句,“艾伦。”

卡勒姆转过身,稍稍有些吃惊。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瘦长的老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套头衫,一件灰色的羊毛衫,以及宽松的长裤。他的脸轮廓分明而优雅,那头灰发的修剪显而易见地昂贵却保守。这个男人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展现着金钱和权力。他的打扮随意,但看起来他就应该穿着高档西装身处董事会会议室。

卡勒姆现在能够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确实就是他在很久以前的那天所见到的那个人。而这一层认知搅起了种种不同的感情。

“在阿布斯泰戈,由我来处理种种事物。”瑞金博士——艾伦——继续说。

“像是子承父业这种行为,是吗?”

瑞金给了他一个微笑。这个微笑迷人、久经练习、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但卡勒姆敢打赌被它骗到的人不止一两个。

“是的,”索菲亚的父亲说道,并带上一声轻笑,“如果我们给你造成了某些不适,我非常抱歉。有什么我能够为你做的吗?”

“给我两块新毛巾,谢谢。”

那个不带任何真诚感情的温暖微笑再一次出现了:“我肯定能找人为你办好的。”

“既然都说到这个了,你放我从这里出去怎么样?”

现在这个笑容里不再带有任何的愉快了。瑞金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地走到长长的、没有靠背的长椅边,坐了下来,双手伸开搭在两边。

“这事我可以安排。”他带着假意的后悔说。随后,那个假笑变化了,变得揶揄而狡诈——比之前真实太多了。他不再假装了。

很好。别再说废话了。

“我来是为了谈个交易的,”瑞金继续说,“我们需要伊甸苹果,而我们需要你为我们取得它。”

卡勒姆以前与这种捕猎者打过足够多的交道,当他面对其中的一员,便能很轻易地认出来。而他认为艾伦·瑞金是他所遇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危险的一个。卡勒姆不会信任这个男人,但是……

“我在听着。”他谨慎地回答。

那双深色的眼睛在他身上搜寻,上下打量着他全身。分析着,评估者。瑞金似乎下了某个决定,站起身来。他朝仍旧敞开的门打了个手势。

“我们干吗不活动活动筋骨?”他说,“消除掉最后那点刺痛。”

“还有什么幻觉吗?”瑞金博士透过一架目镜看着穆萨的双眼,问道。

“只有我周围这一切。”他嘲讽道。她对此露出一个微笑,关上目镜,伸手拿过一张写字板,开始草草记下些笔记。

“你的血液测试结果良好,所有测试都合格,而你的眼睛看起来也没事。”

“你要把我送回机器里了?”穆萨问道。他的语调保持着随意,身体姿势放松,但他觉得瑞金博士了解他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急于想重访“那台机器”。

索菲亚让人带穆萨去进行又一组测试。他的身体状况良好。看护们报告称穆萨与其他人关系良好、用餐良好,并精力充沛地进行了锻炼。但尽管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展现巴蒂斯特的魅力,穆萨仍很清楚,瑞金博士并不信任这些病人中的任何一个。

他的双眼瞥过一堵墙壁。那上面满是带有图片的纸页——旧宝丽来相片、新闻剪报、一条时间线。好嘛,在他心中的巴蒂斯特耸了耸肩纠正自己,也许有一个人医生确实信任。

“不,你不用回去。”瑞金博士匆匆地回答了穆萨的问题。她的黑发低垂在报告上方,正要写完她的笔记,“你已经给我们看过我们需要的东西了。”

穆萨没有任何回到阿尼姆斯的渴望。但他突然意识到,他完全不知道当他们不再被“需要”时,会有什么发生在他身上。或者说,实际上,发生在他们任何人的身上。而他有个非常可怕的怀疑。

“那么我们现在能自由了吗?”他问道,全然真诚;巴蒂斯特的谐谑现在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