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第2/14页)

“他开的是什么?”利古尔说。

“是辆车。一种不用马的马车。”哈斯塔解释说,“我想你上次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这玩意儿,起码是还没得到普及。”

“那时候前面会坐个人,举着小红旗。”利古尔说。

“我估摸着,他们后来又有所发展了。”

“克鲁利这人怎么样?”利古尔说。

哈斯塔不屑地说:“他在这儿待的时间太长了。打一开始就在。要我说,他已经被同化了,开着辆带电话的汽车。”

利古尔思忖片刻。跟大多数恶魔一样,他对科学技术知之甚少。他正要开口说些“我打赌肯定需要老长的电线”之类的话时,宾利车停在了墓地门口。

“他还戴着墨镜。”哈斯塔不屑地说,“即便是在大晚上。”他说着提高了声音,“撒旦万岁。”

“撒旦万岁。”利古尔附和道。

“嗨。”克鲁利冲他们挥了挥手,“抱歉来迟了,但你们知道德纳姆区的那条A40公路,我试着拐进乔利乌德,然后……”

“吾等齐聚于此。”哈斯塔意味深长地说,“必当细数今日恶行。”

“对,恶行。”克鲁利说。他略显内疚,就像是个好几年没去过教堂的人,已经忘了该在什么时候站起来。

哈斯塔清清嗓子。

“我诱惑了一名牧师。”他说,“他走在街上时,看到一群漂亮女孩沐浴在阳光中,我把疑虑注入他的心灵。他本会成为一名圣人,但不出十年我们就能得到他。”

“干得好。”克鲁利帮衬道。

“我腐化了一名政客。”利古尔说,“我让他觉得收点小钱算不了什么。不出一年我们就会得到他。”

两位恶魔都期待地望向克鲁利。他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们肯定会喜欢这个。”他说。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也更加阴险。

“我在午餐时间,占用了伦敦市中心的每一部移动电话,长达四十五分钟之久。”他说。

四下夜阑人静,只有远方车辆驶过的声音偶尔传来。

“嗯?”过了一会儿,哈斯塔说,“然后呢?”

“听着,这可不简单。”克鲁利说。

“就这些?”利古尔说。

“你们看,人们……”

“这能帮我主争取到更多灵魂吗?”哈斯塔说。

克鲁利冷静下来。

怎么跟他们说呢?有两万人怒火冲天?你几乎可以听到气炸了肺的声音在城市间回荡?他们转回头把火撒在秘书、交管员之类的人身上,这些人又把火撒在别人身上?用尽各种报复性小手段,还全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这才叫绝呢。余波久久不止,后续影响难以估量。成千上万的灵魂都蒙上了薄薄一层黯淡锈色,而你连一根小手指头都不用动。

但这话没法讲给哈斯塔和利古尔之流的恶魔听。这帮家伙,14世纪的脑袋瓜。经年累月地对付一个灵魂。诚然,这也算门手艺,但如今你得转换思路。不用大,但要广。在这拥有五十亿人的世界上,不能再一粒一粒捡芝麻,你必须扩大影响。但像利古尔和哈斯塔这样的恶魔是不会理解的。比方说,他们绝对想不出威尔士语电视广播。或是增值税。或是曼彻斯特。

克鲁利特别钟爱曼彻斯特。

“反正当局似乎很满意。”他说,“时代在改变。那么到底有什么事?”

哈斯塔弯腰从一块墓碑后面拿起个东西。

“这个。”他说。

克鲁利盯着那个篮子。

“哦。”他说,“不。”

“没错。”哈斯塔阴笑着说。

“到时候了?”

“是的。”

“而且,呃,这要交给我去……?”

“是的。”哈斯塔欣然答道。

“为什么是我?”克鲁利绝望地说,“你了解我,哈斯塔,不是吗?你知道,我的舞台是……”

“哦,是的,是的。”哈斯塔说,“你的舞台。你是主角。拿去。时代在改变。”

“对。”利古尔阴笑着说,“首先,时代快走到头了。”

“为什么是我?”

“你显然极受宠信。”哈斯塔恶狠狠地说,“我敢说这位利古尔情愿拿他的一条胳膊换这样的机会。”

“没错。”利古尔说。随便什么人的胳膊,他心想。世上有那么多胳膊,没必要浪费一条好的。

哈斯塔从雨衣污浊肮脏的暗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板。

“签字。这里。”他在两个词之间留下了恐怖的停顿。

克鲁利心不在焉地从内袋掏出一杆钢笔。笔杆光滑,泛着黑色金属光泽,看上去仿佛可以突破速度极限。

“钢笔不错。”利古尔说。

“可以在水下写字。”克鲁利嘟囔道。

“他们还会想出什么鬼玩意儿来?”利古尔思忖道。

“不管是什么,他们最好快点想。”哈斯塔说,“不。不是A.J.克鲁利。你的真名。”

克鲁利沮丧地点点头,在纸上画了个复杂扭曲的符号。它在黑暗中闪出微微红光,很快又黯淡下去。

“我该拿它怎么办?”克鲁利说。

“你会接到指示的。”哈斯塔板着脸说,“有什么可担心的,克鲁利?我们为之奋斗几千年的辉煌时刻近在眼前了。”

“哦,对。”克鲁利说。他脸上挂着被逼入死胡同的表情,再也没有几分钟前从宾利车里跃出的轻巧劲儿了。

“不朽的胜利在向我们招手!”

“不朽。是的。”克鲁利说。

“而你将是这光辉使命的一件工具!”

“工具。是的。”克鲁利嘟囔道。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篮子,就好像它会爆炸。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不久之后就会爆炸。

“呃。好吧。”他说,“那么我该,呃,走了。对吗?把它应付过去。当然我没有应付差事的意思。”他意识到如果哈斯塔向上头作出负面报告,会有多么麻烦,忙不迭地加上最后这句,“但你们了解我。这真是太棒了。”

两个高阶恶魔什么也没说。

“那么我也该走了。”克鲁利胡言乱语道,“回头见。再见。呃。很好。绝了。Ciao[3]。”

宾利车猛地一蹿,消失在黑暗中。利古尔说:“Ciao是什么意思?”

“意大利语。”哈斯塔说,“我想是指‘食物’。”

“这话说得真是莫名其妙。”利古尔看着渐逝渐远的尾灯说,“你相信他?”

“不。”哈斯塔说。

“嗯。”利古尔说。如果恶魔相信彼此,他寻思着,那才叫世界真奇妙呢。

阿默舍姆区以西某处,克鲁利在夜色中疾驰。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便抓起一盘磁带,试图把它从易碎的磁带盒里揪出来。一束车灯的光芒让他看清这是意大利作曲家维瓦尔第的《四季》。舒缓的音乐,正是他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