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传秘人(第2/3页)

他踌躇着,等待乐曲的结束。但萦绕耳边的旋律宛如反复无常的西风一般,似乎永无止境。

最后他记起自己是王,于是在门上敲了几下。

没有任何回应。良久之后,乐曲声终于戛然而止,上过油的铰链带动,木门悄然而开。在昏黄的亮光中,出现了一张如鬼魅般苍白的细长尖脸,其奶白色的瞳孔看着威廉所不知道的某个世界。但他在笑,仿佛他想起了什么只有自己清楚的笑话。

“陛下,”他轻声喃喃道,“都有好多年了。”

“怎么——?”威廉再次踌躇。这双目不视物的眼睛是如何认出他的?

“我知道是你,”瑟夫莱道,“传秘人曾悄悄嘱咐过我,说你肯定会来。”

威廉感觉背脊上仿佛有根死人的手指在挠痒痒。死者在叫我的名字。他记起丽贝诗回来那天,在他自己房间里感觉不适的那一天。他第一次从罗伯特口中得知盐标之事的那一天。

“你会愿意跟他谈谈的。”老人说。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先生。”威廉回答。

瑟夫莱笑了,牙齿露了出来,依然雪白,只不过几乎已经磨损到牙龈。“我从来没有过名字,吾王。我们这些保管钥匙的是从来没有过名字的。你可以叫我保管人。”他转身提起丝质长袍,其下可能只剩了一副骨架,“我去找找我的钥匙。”

他消失在黑暗里,片刻后重新出现时,苍白的手里紧攥着一把铁钥匙。另一只手上拿着提灯。

“你要的话就点燃这个吧,陛下,”他说,“我跟火相处得不太融洽。”

威廉从墙灯上取了火来点燃灯芯。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威廉问,“我父亲说你在他父亲的时代就已经是保管人了。”瑟夫莱可以活多久?

“我随第一代戴尔家族的人来到这里,”这个快要枯萎的生物一面说一面走向厅内,“你的祖宗们并不信任我的前辈,因为他是瑞克堡的仆人。”他嘶嘶笑了两声。“无聊的担忧。”

“你什么意思?”

“我的那位前辈为瑞克堡做的事并不比我替你做的多,吾王。我的任务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定下来的,甚至早于任何一个坐上这张王位的人。”

“那么你是替王位本身服务,并不在乎是谁在位?”

瑟夫莱静静的脚步声在石板上响了十多下,而后他柔和地回答:“我为这片土地服务,根本不在乎是谁坐在那个王座上。”

他们彼此间沉默了一会儿,下了一段狭窄的石梯,偶尔可以见到嵌在石头里的不知名的黑色兽骨——这里是一排肋骨,那里是眼眶中空且扁平迥异的头骨。似乎这些石头曾经熔成液体并流注在它们周围一般。

“这些岩石里的骨头,”威廉问,“是我祖先们所监禁的猛兽吗?还是某种古老的司皋斯罗羿巫术?”

“是比司皋斯罗羿更久远的巫术,”保管人喃喃道,“世界是很古老的。”

威廉想象着自己的头骨,他茫然地盯着这些石头,像要从中看穿时间的隔阂。突然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身子悬浮在深渊之上一般。

“现在我们在伊斯冷地底,”瑟夫莱告知他,“就在奥黑馗的骸骨之中。”

“别提那个名字。”威廉尽量压低自己的喘息。尽管这段石梯十分狭窄,眩晕的感觉却一直没有离他远去。

瑟夫莱摇摇头:“在所有能在此宣之于口的名字里,它是最不具力量的一个。你的祖先所摧毁的不仅仅是要塞的形状,还有它的魂魄。它的名字只是一串音节而已。”

“是恐怖的音节。”

“如果妨碍到你的话我就不再提了。”瑟夫莱不以为然地保证道。

他们继续前行,但路上却不再安静。除了他们脚踩石板的足音之外,多了一种嘶嘶之声。那不是某种空气流动的声音,也不是地底深处的水流之声,即使存在可以形容的字句,威廉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离目的地越近,这种声响就越明显。

这个老人是正确的吗?传秘人真的在召唤他吗?一些含糊的词汇冒了出来,就好似从某种没有嘴唇的生物口中所发出的一样。Hrüyah。Hrüyah Darrrr……

“为什么传秘人没有名字?”威廉忽然问道,想把那声音从头脑中驱逐。

“我想你能感觉到原因。名字会带给他一点点力量。别怕,他很虚弱,我可以控制他所拥有的力量。”

“你确定?”

“这是我唯一的职责,陛下。你的祖父经常来这儿,你的父亲也是。他们信任我。”

“好了。”他停下来,注视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扇门。那是一扇铁门,在如此潮湿的地底它的表面却并未生锈。在灯火光下呈黑色,其上所镂刻的曲折文字则看起来颜色更深些。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像是树脂燃烧的气味。

保管人靠近铁门,把手中的钥匙插入两个锁之中的一个。接着停了下来。

“并不是非进去不可,陛下,”瑟夫莱说,“你可以选择回去。”

他认为我比父亲和祖父软弱,威廉羞愧地想。他在意志上示了弱。

“我想我必须进去。”他说。

“那么还差一把钥匙。”

威廉点点头,从衣服下面取出了另一把。这是他登基时就开始保管的钥匙,也是从卡瓦鲁时代起每一位克洛史尼的国王都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威廉嫌它挂在胸前又重又冷,所以平常并不把它带在身上,而是锁进了他床头的保险箱。但下地牢的那天早上他把它取了出来。

跟铁门一样,这钥匙也是黑的,似乎永远不会生锈,不会受时间侵蚀。

他插进锁孔,开始旋转。几乎没有任何响动,只有极其细微的咔哒之声在门上某处响起。

我是王,威廉想,这是我的特权,我并不害怕。

他抓紧门柄开始拖拉,同时为它的庞大而惊叹。但不论看上去有多么沉重,门还是在动,但与其说是因为他手臂的力量不如说是因为他手的触摸。

声音增大了,突变作一阵低沉怪异的语声,似乎是在笑。

“陛下,在我们打开内门之前,”保管人说,“您得把提灯熄灭。光在那里没有容身之地。”

“知道了。你可以指引我吗?”

“这是我的工作,陛下。我并非不称职的人。”

威廉吹灭提灯,于是黑暗便从这个世界的心脏正中喷涌而出。他感受到了身体四周那些古老尸骨的压力,黑暗中岩石似乎在流动,在渐渐爬近,把他也吞没在内。

稍顷,他听到一阵金属的拖沓声,气味强烈起来。是一种他曾不经意间被蜜蜂蜇后在自己的汗液里闻到的气味。

“馗克斯卡那,”瑟夫莱高声道,威廉还从未听到他这么大声过。“馗克斯卡那,ilhidhitholuh, uleqedhinik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