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乌鸦之歌

玛蕊莉盯着这个从噩梦与童谣里飞出来的怪物,狂热似乎刺穿了她的肺部。这一瞬间,他们都站在那里就好似某些奇怪的雕塑——尼尔·梅柯文和他怀里濒临死亡的女儿、鸟喙怪物、她自己。

惊愕是一件恐怖的事,她想。她的思想似乎要游离自己的身体。

这时她见到尼尔在伸手拔剑。

“不!”她大叫,“不要!”她感觉就像是在梦里叫喊,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但年轻的骑士踌躇起来。

“我是你的王后,”她哭叫道,“这是我的命令。”恐惧现在对她来说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几乎全部因为疯狂而沉寂。

这话似乎传到了年轻骑士的耳朵里。他仍然抱着法丝缇娅,转身跟着蹒跚的玛蕊莉跑向他们刚刚逃离的内层要塞。可是大门被反锁,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

玛蕊莉往后面看了一眼。那只怪兽轻轻地朝他们走来,不紧不慢。它是什么?

忽然,她领悟到了这整个世界——克洛史尼、她的女儿们、她的丈夫、她自己——均活在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深渊边缘之上。他们沿着斜坡走动,完全没意识到深渊就在那里。而现在他们都开始滑落,那只怪兽就待在里面等着他们。

等着她。

几乎跟他们的追随者一样从容不迫,她环顾四周,看见还剩有一处可去的地方。

“火梓园!”她说,并指了个方向。

火梓园处于内部要塞和卫戍地之间。其门口离此处仅仅只有十码地之遥。玛蕊莉朝它跑去,狮鹫跟随在后,加快了一点点速度。她感觉它的视线在她的背部燃烧,它的呼吸吞吐在自己脖子上,新的恐怖感让她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疯掉。她朝这个神圣花园的拱门跑去。也许圣者会保佑他们。

当他们跨入火梓园时,尼尔似乎回过神来。他轻轻地把法丝缇娅放在中心石块附近的青苔床上。通往火梓园的道上没有门,只有一个完全敞开的口子。

“藏起来,陛下。”他说,“找个最坚实的地方藏起来。”

但玛蕊莉没有看他。狮鹫,那个跟在他们后面的怪兽,此刻不见了。

于是她加速前行,腿部肌肉抽起筋来,狂热几乎燃进了她的血管里。她在她女儿身边躺下,并伸手去抚摸,去安慰。但法丝缇娅的皮肤很凉,心脏也不再跳动。

玛蕊莉就这样躺着,无法再作任何事,只是啜泣,只有等待死亡。

尼尔倚在门框上摇晃着,他的视线模糊不清。怪兽跑到哪里去了?它曾跟在他们身后仅几步之遥。现在却神秘地消失了,就跟它的出现一样。

这一晚,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的心智是否还健全。他的腿在颤抖,而且灼热,恶心的感觉纠缠着他。

“我失败了,父亲,”他小声道,“我应该留意那些警告。我并不属于这里。”

在莱芮,他知道自己是谁。在莱芮,他从没有在任何事情上失败过。而在这里,他错了一步又一步,一次比一次糟糕。他对法丝缇娅的感情——真正的骑士不可以拥有感情——灼烧了他的信念,也消耗了他的信心。他畏首畏尾,犹豫不决。而现在,这种缺失杀死了詹姆斯和艾瑟妮。他没能保护好王后,没能信守他的誓约。就算是现在,他也同样认为如果可以拯救法丝缇娅,他会再试一次。撇开他的誓约,撇开对错。

他配不上自己肺里进出的空气。

一支箭撞上了石头,他意识到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还有人类敌人。又一次失败。他在门框后面,想看看是谁。在堤道上,有两个,也许是三个瑟夫莱弓箭手。还有一个从内部要塞走来,而且已经来到敞开的门前。

这个身穿铠甲大踏步走来的人,是曾经被叫作瓦格斯·法瑞的人。当看见尼尔时,他咆哮着加快了步伐,手里握着剑。

尼尔此刻几乎无法站立,他集中他所有的力量,一步步走出去面对那人。

“你不是亚协。”假骑士走得更近了之后说。

“我不知道亚协是谁,”尼尔回答,“但我知道我就是死亡的代行者。”

“你中了狮鹫的凝视,所以感觉疲劳厌倦,无法逃走也无法战斗。放下你的武器,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让尼尔惊骇的是,那听起来很诱人。放下武器,让敌人砍断他的头颅。至少他可以不必再犯错,至少他可以获得些许的安宁。

但是不能。无论多么没有意义,他总要死得像个男人。“若海洋会倾盆注入天空,我就接受。”他说。

“那个时刻远比你所认为的近得多。”法瑞回答。他举起剑便刺。

尼尔踉跄着避开。他回击法瑞的肩关节,火光四溅,对方毫发无伤。法瑞再次舞动长剑,这次尼尔蹲下身子避开。来剑是躲开了,但他感觉一阵眩晕,而且在回过神来之前,对方回手一剑击中他的背部。只听见铮的一声,他的锁子甲挡住了剑锋,但却挡不住袭来的力道,他跪倒在地。瓦格斯要踢他下颌,但被尼尔一只手臂抱住,黑鸦剑反手往上刺。

那一刺并不猛烈,于是黑鸦剑又铮地响了一次,浅浅划过铠甲。

对方的剑柄锤向他的头部,尼尔扭动一下,于是剑柄便落到了肩上。一种极大的苦楚自锁骨处发出,大概已经碎裂。

法瑞又踢了他一脚,尼尔犹如布偶一般滚向火梓园。法瑞紧跟着他踱进园内。圣者们似乎毫不在意尼尔·梅柯文的存在。

吐了一大口污血,尼尔缓缓地支撑着站起来,注视这个魂魄附体的瓦格斯穿过痛楚的红雾走近。他似乎走得极为缓慢,仿佛眨一下眼都要花几天时间。在这个陌生的瞬间,尼尔又听到了海的声音,嘴唇上又尝到了冰凉的盐味。他又跟他的父亲回到那个海岸,父亲的大手紧紧攥住他的手。

我们会输吗,父亲?我们会死吗?

而后,他耳旁传来一个声音,如此清晰明了。

你是梅柯文,孩子。混账,不许倒下。

尼尔挺直了腰,吸了口气,像是燃烧的风。

在听到那首歌时,玛蕊莉总算把头抬了起来。那声音很虚弱,仅仅像是在私语,但用的却是她孩提时代的言语。

“我,我爸,我爷

呱呱,老鸦,我们的肉,你们的食。”

是尼尔骑士,站在瓦格斯·法瑞的面前。

“我,父亲,祖父

呱呱,老鸦,我们的肉,你们的食。”

尽管他看起来站着都很勉强,他仍在唱。瓦格斯双手执剑猛地一挥。尼尔简单地避开,唱得更加高声起来。

“我们把荣誉寄托于大海和海岸

呱呱,老鸦,我们的肉,你们的食。”

忽然尼尔的剑抡了出来,撞上对方的铁器。瓦格斯受力,倒退了几步。尼尔紧跟不放,他几乎是在叫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