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熟悉的国度,陌生的国度(第2/3页)

她可以靠自己在荒郊野外活过今晚吗?也许能,也许不能。这取决于天气有多冷。普瑞斯派的鞍囊里有些面包和干肉,可也就这些了。她看过卡佐和查卡托生火,可在那死人的随身物品里没找到任何类似火绒的东西。

安妮不情愿地做出了决定,策马走向那座镇子。不管怎么说,她需要知道自己在哪儿。她究竟到了罗依斯没有?如果到了,前方的小镇就应该是她姑妈的领地。如果没有,她就得想法子到那里去。在亲眼见过荆棘王之后,她对这一点更是前所未有的肯定。

她意识到,自己还知道些别的东西。

至少斯蒂芬·戴瑞格还活着。荆棘王是这么告诉她的。而且还有些事非得让斯蒂芬去做不可。

她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一条遍布车辙,宽可供马车通行的坎坷泥路,它和周遭的景色融为一体,因此她刚才没能发现。安妮发现雪中有几抹隐约可见的绿意,这让她不禁好奇这些农夫在冬天种的究竟是怎样的作物,还是说这些只是杂草而已。

她在远处看到的小小干草堆此时显得出奇的高大。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稻草人用它们干瘪乌黑的南瓜脑袋上空洞的双眼注视着她。

炊烟和它令人安心的香气拂过冰冷的土地,她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一栋房子。这间小屋的墙壁由黏土筑成,茅草屋顶又高又尖。屋边的一座矮棚似乎充作畜栏之用:屋檐下有只母牛,正迟钝而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勉强能辨认出,黑暗中有个身穿肮脏套衫和裹腿的男人,正用一把木草叉把干草从阁楼上耙下来。

“打扰了,”她试探着说,“您能告诉我前面那座镇子叫什么吗?”

那男人转过目光,他疲惫的双眼突然睁大了少许。

“呃,当然,”他说,“俺们管它叫瑟沃尼,女士。”

他浓重的口音让安妮听得一头雾水。

“瑟沃尼?”她说,“这儿是罗依斯?”

“当然,女士。罗依斯就是这块儿。不然还能是哪儿?”

安妮决定不再追究这个问题。“那你能告诉我幽峡庄怎么走吗?”

“幽峡庄?”他的额头现出道道犁沟,“俺估摸得有四里格路,撑死就这么多了。您在替女公爵大人办事吗,女士?”

“我正准备去那边呢,”安妮说,“不过我有点迷路了。”

“俺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那家伙说,“可他们跟俺说过,那儿可不咋好找。”

“多谢啦,”安妮说,“多谢帮忙。”

“客气喽,祝您一路顺风,女士。”那人道。

安妮刚上路,就听到身后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那男人应了一声,而这次用的是她没听过的语言,发音和他的王国语同样古怪。

这么说,这儿是罗依斯,是克洛史尼王国的腹地。可这儿的农夫为何一开始不用王国语和她说话?

而她又为何如此无知?她从前去幽峡庄的时候就来过罗依斯。幽峡庄那边镇子里的人说得一口标准的王国语。照刚才那人的说法,骑马去那儿用不了一天时间。

她已经在异国旅行了太久了。归乡的念头——回到语言和一切都令她熟悉的地方——是她这许多个月来的渴望。

如今她回来了,却发现自己的故乡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等安妮来到瑟沃尼的时候,微明的星辰正渐隐于东方翻卷的云层背后,而她先前在森林中对幽暗的恐惧感再度浮现。深沉的阴影令那无声的追捕者鼓起勇气,卷土重来。

她经过镇上的火梓园,在远古石墙的桎梏之中,一切都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安妮是第一次察觉到这种反差,而她的感触异常强烈,只因她的世界里也有一面相似的石墙轰然倒塌,将墙后滋生的可怕事物展露人前。

火梓园象征着桀骜不驯的大自然。火梓的诸圣者包括松木圣者瑟凡,禽鸟圣者蕾耶妮,花卉圣者翡萨,藤蔓圣者弗伦兹:他们是荒野诸圣。当这些曾统辖世界的荒野圣者遭受束缚之时,会有何种感触?她回想起特洛盖乐的火梓园,她在那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在那里感受到了病态的怒意,还有挫折感演变而成的疯狂。

转眼间,石墙仿佛化作了一道黑色荆棘的树篱,鹿角人的形象也似乎重现眼前。

他很狂野,也和所有真正狂野之物同样可怕。那些荆棘想要束缚他,不是吗?就像火梓园的石墙束缚荒野一样。可那些荆棘在听从谁的指令?

还有,这些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他留在她脑海中的念头?她是怎么把这些联系到一起的?

先前她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现在头脑里又得出了古怪的结论。她的思想是否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掌控?她疯了吗?

“Detoi,meyez,”某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Queyvere-toiadeyreensezevie?”

安妮绷紧神经,努力看透黑暗。她惊讶地发现,那原本似乎只是一片阴影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个身着制服的中年男子。制服上有罗依斯公爵家族的徽章:阳光、长矛和飞跃的鱼儿。

“你能说王国语吗,阁下?”她问道。

“可以,”那人回答,“我得为自己的无礼向您致歉。这儿太暗了,我没看清您是位女士。”

安妮这才明白早先那农夫的反应。她的王国语和口音直接暴露了自己伊斯冷贵族——至少也是某位贵族的贴身仆人——的身份。她的衣物,虽然满是尘土,也证实了这点。这事可好可坏。

不,才不是可好可坏呢。她如今孤身一人,无人保护。多半好不了。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阁下?”

“梅切沃尔·梅勒姆夫德,”他回答。“瑟沃尼的守卫队长。您迷路了吗,女士?”

“我正在去幽峡庄的路上。”

“就您一个?在这种时候?”

“我有同伴。我们走散了。”

“噢,进来避避寒吧,女士。您可以找家柯瑞姆瑟兹——抱歉,我是说旅店——住下。或许您的同伴已经等您很久了。”

安妮的心又沉了下去。这位队长太过处变不惊,考虑得又太周全了点。

“我得警告你,梅勒姆夫德队长,”她说,“从前有人耍过这样的诡计,想要加害于我,而我对这种把戏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我不明白,公主殿下,”队长说,“我能加害您什么呢?”

她的表情凝固了。

“我相信你办不到。”她说。

她驱使普瑞斯派迈开四蹄,转过马身。这时,她发现身后有人,可就在同一时刻,眼角余光处又有东西闪过,紧接着,它狠狠砸中了她的脑袋侧面。

她喘着粗气,眼前天旋地转,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指钳住了她的双臂,把她拖下马去。她扭动,踢打,尖叫,可叫声很快被塞进嘴里的东西遏止,而当她被麻袋盖住脑袋的时候,一阵谷物的气息随之而来。她怒意高涨,转向心中疫病汹涌之处。那些能够施与他人的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