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树林之中(第2/3页)

她看着他,眨眨眼。

他看到她湿润的双眼,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他显然用错了词。

“薇娜——”他再度开口。

她抬起一根手指。

“嘘,”她说。“这是很久以来你对我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也许不会有更动听的了——所以你也许应该暂时闭嘴。”

埃斯帕放下了心头的大石。他听取了她的建议,专心驾马前进。

雪花仍在不时飘落,可他并不太担心足迹会被掩去:没错,在大雪天里,也许他会跟丢一两个史林德,可他绝不会遗漏几百个人的脚印。而且他们找到的不仅仅是足迹,还有血痕和不时出现的尸体。或许那些怪物的确不会感到痛苦或是恐惧,但他们还是会和其他生物一样死去。

几个钟头过后,白昼没有做出多少抵抗,便败退下去,而晦暗转为漆黑,伴随着酷寒将至的恶毒暗示。他们点亮了火把。火焰摇曳着,嘶嘶作响,雪下得更大了。

尽管埃斯帕不愿承认,可他的确累了,累到膝盖抵着魔鬼的侧腹不停颤抖。而尽管薇娜毫无怨言,却似乎同样随时有坠马的危险。这一天实在太过漫长,几乎总在生死边缘徘徊,即使是钢铁也难堪如此重压。

“要不要去那边休息一下?”埃斯帕问。

“如果我们停下,雪会盖住脚印的。”她叹了口气。

“总会有法子的,”埃斯帕说,“就算没有别的尸体,他们也会撕下树皮,折断树枝——我能找到他们。”

“如果我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们杀了斯蒂芬呢?”

“只要我们想得没错,他们就不会这么干。”

“可我们也许想错了。他们也许会在半夜把他的心给剜出来。”

“也许吧,”埃斯帕承认,“可就算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他,以眼下的状况,你真觉得我们有法子帮到他?”

“不,”薇娜承认,“但这真的重要吗?”

“重要,”埃斯帕说,“我可不是故事里的骑士,随时准备送死,就因为故事说我应该死。我们会救斯蒂芬的,可前提是我们能活下来,或者至少有足够的可能性。眼下我们需要休息一会儿。”

薇娜点点头。“好吧,”她说,“你说服我啦。你准备在这儿扎营?”

“不,让我给你看点东西。继续往前就是。”

“摸到凹口了没?”埃斯帕问道,他在黑暗中搜寻,摸到了薇娜的臀部。

“嗯。还有,看好你的爪子,你这头老狗熊。我可没这么宽宏大量:你居然让我去爬另一棵树。”

“这回应该很容易爬。”

“的确。谁切开的这些凹口?很有些年头了吧,我摸到里面有新长出的树皮。”

“嗯。是我干的,那时我年纪还小。”

“你可计划得够久的啊。”

埃斯帕差点笑出声来,可他实在太累了。

“再高一点的地方,”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会摸到一块凸起。”

“找到了。”薇娜说。

过了一会儿,埃斯帕跟着薇娜踏上了一块接近平坦的表面。

“你的冬季城堡?”她问。

“差不多吧。”他答道。

“要是有些墙就好了。”

“噢,那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对吧?”埃斯帕说。

“我们现在也什么都看不到。”薇娜指出。

“嗯。总之,它有个能挡雪的顶,应该还有块帆布,把它挂起来就能挡下些冷风。不过得注意脚下。这地方本来是只供一个人用的。”

“所以我猜我是你第一个带回家的女人。”

“呃——”他停了口,没敢回答。

“噢,”她说,“抱歉,我只是开玩笑。我不该提起这事。”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埃斯帕说,“我没觉得不舒服。只是不……”这回他能肯定自己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可接着,他感到她的手在抚摸他的脸。“我并不嫉妒她,埃斯帕,”她说,“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所以我还能怎样?”

“不提这个了。”

“不提了。好了,壁炉在哪儿?”

“啊,我想你手放着的地方就是。”他说。

“噢,好吧,”她叹口气,“我猜这总比冻死要好。”

比冻死要好得多了,当灰白的晨光照醒埃斯帕时,他如此想到。薇娜依偎在他的臂弯里,赤裸而滚烫的身体与他相抵,两人被毛毯包裹其中。他们都没想到自己还留着不少精力,整晚都没掉下平台可真是奇迹。

他努力把呼吸放缓,放长,不想吵醒她。可他扫视周遭,依旧像多年前还是小男孩时那样讶异与震惊。

“你在啊。”薇娜喃喃道。

“你醒了?”

“比你醒得早,”她说,“只是在看。我从没见过像这样的地方。”

“我管它们叫‘暴君’。”埃斯帕说。

“暴君?”

他点点头,看着他们所在的这棵巨树四下伸展,交扣连接的树枝,还有周遭的一切。

“对。它们是森林里最大也最老的一群铁橡树。别的树都没法在这里生长:铁橡们会遮住它们需要的光。它们是国王,是森林的皇帝。上面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些东西生活在那些树枝上,一辈子也不会下到地上去。”

薇娜探出身,窥视边缘之外。“离地面有多——呀!”

“别摔下去。”他说着,把她抓紧了一点。

“比我想象的要高,”她粗声说,“高多了。我们差点就,昨晚我们险些——”

“不,不会的,”埃斯帕撒谎道,“我一直看着呢。”

她露出嘲弄的微笑,然后吻了他。

“要知道,”她说,“小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铁做的。记得你和达维带回黑瓦夫以及他手下的尸首的时候吗?你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圣米切尔亲手打造的。我觉得只要有你做伴,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她的双眼透出严肃,一如他以前所看到的那样美丽。附近某处,一只啄木鸟敲打着树干,继而发出一声沙哑的鸟鸣。

“现在你应该不这么想了,”他说,“毕竟芬德从我鼻子底下把你给抓走了。”

“嗯,”她轻声回答,“然后你把我救回来了。不过已经太晚了,我已经知道你也会失败,而且无论你有多强壮、多坚定,坏事还是能找上我。”

“对不起,薇娜。”

她抓住他的手。“不,你不明白,”她说,“女孩才爱英雄。女人爱的是男人。我爱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你能保护我。我爱你,因为你是个男人,是个好男人。不是因为你总是成功,而是因为你总在努力。”

她移开目光,再度俯视远处的地面。他感到轻松了些,可却想不出如何回答。

在他的印象里,薇娜就像只小羊羔,手脚纤细,一头金发,总是在村子里乱跑,总是缠着他要听外面世界的故事。只是在他的注视下度过短暂的童年,成为父母和祖父祖母的上百个孩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