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梭尼图(第2/3页)

他还能想起些什么?

它们居住在洞窟或深水中;它们囤积金子;它们的血液剧毒无比,但自相矛盾的是,这种血液在恰当的环境下又能转化为神奇的力量。它们和龙很相似,但龙应该是有翅膀的。

而且龙蛇并非愚蠢的野兽。龙蛇应该拥有言谈的能力,还有狡诈惊人、永远在滋生邪念的头脑。据说它们能够施展魔法,他能想起的最古老的文字中暗示它们和司皋斯罗羿之间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他又想起了一幅雕刻,上面的图案是手攥巨大角蛇的荆棘王。下面的说明是——

是——

他闭上双眼,画面浮现。

温卡托·安拜姆。“龙蛇征服者”。

所以他该做的就是找到荆棘王,然后就能拯救他们。

斯蒂芬为此大笑起来,可却没人听得见。不过宜韩大概以为他很痛苦,因为他的眼神显得前所未有的担忧:眼下这可是一项了不起的本领。

半个钟头之后,他们来到了低处的一片白桦林,然后横穿满是车辙的国王大道。拂晓的空气新鲜而清爽。远离龙蛇后,马匹也平静到了可以驾驭的程度。

斯蒂芬认为他们大体上是在朝北方前进,路线与易河平行,而河道应该就在他们的右方。地势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潮湿,最后马儿们开始在静止的水中艰难前行。树木开始稀疏,蕨类和香蒲却长到一人多高,遮蔽了前方狭窄的路面——在斯蒂芬的眼里,它也就是一条野兽踏出的小径而已。

最后衡内带领他们来到略高的地面,还有一条看起来有许多旅人走过的小路。他催促马儿小跑起来,在踱步和快步之间变换着速度,约莫一个钟头之后,他们突然来到了一小丛房屋前面。

斯蒂芬觉得它不像是村庄,反而更接近某种大型农场,而且很显然已经遭到废弃。猪舍崩塌成一堆破破烂烂的粗木栅栏;最大那栋房屋的雪松屋顶上千疮百孔。穿透坚硬泥土的野草早已枯死,院子周围留有积雪的痕迹。

衡内骑马绕过这一切,跑向略微隆起的山丘下面,来到一条涌动的河流边。它细得简直不像是易河。他下了马,走向悬挂在两棵树之间、盖着油布的某样东西。有那么片刻,斯蒂芬唯恐他拉开油布后,会有一具尸体暴露出来:他曾听过某些山里的部落就用这种仪式来令死者安息。

事实上,他弄错了那东西的尺码:那是一艘用绳子悬起的小艇,系绳索的位置正好高过艾睿树上最高的一根水位线。它看起来状况良好,而且足以容纳他们所有人。

但不包括他们的马。

衡内安排他们除下挽具和马鞍,把它们放进船里。这就很明显了:易河流向北方,这正是他们要去的方向,但在维森城那里,它会汇入白巫河,流向西面的伊斯冷。如果他们能找到合适的船只,或许能从维森逆流而上,但在途中某处,他们必须找到新马匹,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才能到达巴戈山。而且这么一来,也就不用考虑修理船只的问题了。

他们做完这些,爬进船里。衡内走向船舵那边,宜韩和另一名修士抄起了船桨。斯蒂芬看着马儿们,而它们只是好奇地注视着众人顺流而下。他希望它们能聪明一点儿,在龙蛇到来之前四散逃开。

他拍拍宜韩,做出划船的动作,可这小个子男人却摇摇头,指着装有古籍和书本的包裹。斯蒂芬点点头,用细绳把它们扎紧,以免小艇倾覆。等他做完这些之后,他伸手蘸了蘸冷得像冰的河水。这儿和群山间的源头相隔不远。

他觉得自己感觉到了龙蛇造成的轻微震动,但他不能肯定。正当他看着船首分开河水时,几瓣雪花开始飘落,落在湍急的河面时便消失不见,连些许的波纹都不曾留下。

这些看起来大有深意,可他太累了,累到无力去细究。

他好想知道薇娜怎样了。还有埃斯帕,还有可怜的易霍克。

他的四肢沉重如岩:动弹不得,就连睁开眼皮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在凯普·查文的家里,熟悉的床垫却在柔软的黑色床单的遮盖之下,床边的帘布也是黑色的,但透明的程度足以令他看清帘外那个充满烛光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朝自己的体内沉去,仿佛变得越来越重。他知道自己肯定在做梦,可他没法阻止梦境,也没法移动手脚或是尖叫。

帘布之外,在他的双眼和烛光之间,有个东西在动:一片黑暗投射在帘布上,绕着床榻走动,那是某个时而是人类,时而是别种存在的形体。某种不比“细小”更大的东西,某种能随心变化之物。他的双眼——他唯一能挪动的东西——追随着它,直到它来到他身后为止。

他没法抬头跟随它的轨迹,却能听见那东西沉重的脚步声,闻到逐渐厚重的空气,帘布也无比轻柔地沙沙作响,最后那阴影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突然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男子气概,意识到那随着恐惧增长的温暖和刺痛感。感觉就像有某种东西在触摸他,某种柔软的东西。

他抬起视线,看到了她。他的心脏像肺那样膨胀开来,带来异常剧烈的痛苦。

她的头发是耀眼的红铜色,在闭上眼睛后,那无比明亮的色彩甚至穿透了他的眼皮。她的笑容恶毒、淫靡而美丽,而双眼就像色彩无人知晓的璀璨珠宝。集合了这一切的那张脸是如此骇人,又如此艳丽,而他只看了短短一瞬间,便再也无法忍受。

当她朝他俯下身来的时候,他的整副身躯都因陌生的感受而颤抖,她的血肉融化在他身上,就像黄油和蜂蜜,可他仍旧无法动弹。

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的爱人,她低声吟唱的话语不似人声,正如她的面貌与人脸的差别。

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他喘息着醒来,或者说,带着喘息的感觉醒来。他发不出声音。

宜韩的脸色和缓下来,衡内也一样。斯蒂芬坐在小艇的后部,手脚又能动弹了。

然后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事。

“这是哪条河?”他问道。他能感受到那些字眼,却听不见。宜韩看到他嘴唇的动作,露出生气的表情,碰了碰他的耳朵。

斯蒂芬指着河面。他们出发时的那条河或许是条支流,但他们现在却航行在一条颇具规模的河上,两侧还围有坚固的堤坝。

“这是易河还是某条支流?”

宜韩皱皱眉,然后做了个看起来像是“易”的口型。

斯蒂芬坐起身。他究竟睡了多久?

“我们靠近微旯了吗?”他问道,“我们离微旯还有多远?”他做出夸张的口型,可宜韩困惑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