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审历史

安妮不顾里弗顿爵士的抗议,匆忙走向广场另一端。御前护卫们正在麻利地建造防御工事,在两栋建筑——它们几乎占据了两面城墙间的所有空隙——的中间堆垒板条箱、厚木板、砖块和石头。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的成果相当出色,但还不够好。安妮眼看着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冲了过来,其中半数挥舞着长枪以逼退御前护卫,剩下的则手持剑盾,向前推进。城墙上的敌人多得已经快站不下了。这一切变故委实太快,安妮发现自己的计划正在分崩离析。

离防线破裂只有几秒钟了。

“圣者啊!”奥丝姹尖声高叫,映衬出安妮此时的心情:她的一名手下从墙顶坠落,一杆长枪自他口中刺入,从脑后钻出,仿如怪物的长舌。

“弓箭手!”里弗顿怒吼道。突然间,一阵黑色的冰雹从屋顶和高处的窗口降下。攻势减缓,敌人高举盾牌以阻挡长有翎毛的死神,而御前护卫们重整防线,拥回高墙之上。

安妮看到了希望的闪光,可兵力仍旧相差悬殊。她该不该趁着还有机会,现在就走?带上奥丝姹和卡佐躲进秘道?至少这样,她就能避免被擒,阿特沃的双手也不会因此受到束缚。

可把部下当做弃子的想法让她无法忍受。

敌人重整队形,继续朝着城墙猛攻。许多人倒下了,攻势却分毫不减。

“陛下,”里弗顿说,“求您了,离这儿远点。他们随时都可能突破防线。”

安妮甩开他的手,闭上眼睛,感受着钢铁的嗡鸣和痛苦的嘶吼在体内回响,她继续深入,寻找能令血液与骨髓沸腾的力量。如果她能唤出在赫乌伯·赫乌刻时用过的那种力量,也许就能扭转局势,至少给她的手下喘息的时间。

可赫乌伯·赫乌刻的土地里蕴藏着某种东西,一股能够抽取出来的疫病,就像疖子里的脓水。在这里,她能感觉到某种相似之物,只是更加遥远,也更加淡薄,而更深处潜藏着一头恶魔,正等着她为它开路。因此,一部分的她犹疑不定。

可突然间,有个陌生的男高音出现在打斗声中,她便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

当她看到进攻者得到增援,数量几乎翻倍的时候,心沉了下去。或者说,她刚开始是这么想的。

然后她才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新来的那些人没穿盔甲,至少是其中大部分。他们穿着公会服饰,以及系有皮带的羊毛花格披肩和工匠围裙。他们拿着棍棒、干草叉、渔叉、猎弓、短刀,甚至还有几把剑,而且他们从后方攻进了敌人的阵地。

御前护卫同声高喊,上前拼杀。鲜血仿佛雨水般倾泻在高贝林王庭区的街道上。

“伊斯冷的百姓。”奥丝姹低声道。

安妮点点头。“我派了四个人去散播消息。我想验证一下自己是否拥有他们的支持,”她转向她的朋友,笑了笑,“看起来他们是支持我的,至少其中一部分人是。”

“为什么要怀疑呢?”奥丝姹兴奋地回答,“你可是他们的女王!”

日落时分,安妮来到了堡垒墙上圣希瑟尔塔的窗边。午后的景色很美:太阳巨大的身躯被远处荆棘门的塔楼刺穿,让安塞湖的水面如同一面鲜红的镜子,在汤姆·窝石和汤姆·喀斯特的高大双峰之间依稀可见。她看见了已经笼罩上柔和阴影的袖套牧场,还有山下远处的伊斯冷墓城,以及更远方迷雾笼罩的湿地上藤蔓遍布的死者居所。风从海上吹来,气味浓郁宜人。

这儿是她的家,而那些是属于她童年的风景和气息。可现在它们已经很陌生了。直到一年以前,她看到的这幅画面——荆棘门,还有湿地——便是她所知的绝大部分世界。哦,她去过东面的罗依斯,不过她现在知道,那儿其实没多远。如今,她在脑海中极目远眺,目光越过了湿地、丘陵和森林,跨过火籁的河岸与特洛盖乐的平原,望向莱芮南海,望向维特里安的白色山丘和红色屋顶。

每一幕景象,每一个声音,每一里格的旅程都令她变得不同,而家乡也不再是从前的家乡了。

她把注意力转向北方,转向城内。不用说,那里耸立着王宫,也是如今耸立在她头顶的唯一一样东西,而下方便是她在高贝林王庭区的小小王国。志愿入伍者源源不断地到来,里弗顿和其他御前看守则在忙于分派给他们适合的工作。防御工事比敌人初次进攻时不知坚固了多少,而原有的城墙上也配备了足够的人手。

罗伯特的手下当然也没闲着。她看到他们以她为中心,在相距几条街道的位置开始安营扎寨,试图隔断外界的援兵。她甚至看到有几架攻城器械伴随着隆隆声响向山下驶来,可附近大多数街道的宽度都不足以供它们通行。

“你觉得他们会在今晚再次进攻吗?”她问里弗顿。

“我想不会。而且我觉得他们明早也不会开战。照我推测,他们想包围我们,把我们困在这儿,直到我们弹尽粮绝为止。”

“很好。”安妮说。

“抱歉,陛下,您说什么?”

“我今晚有些事要做,”她告诉他,“在那个瑟夫莱人的家里。我要忙上一整晚,也许还得忙到明天。我不希望被人打扰,所以我会把防守的任务全权交给你负责。”

“当然,您应该好好休息,”里弗顿说,“可如果情况紧急——”

“我不会有事的,”她断言道,“你可以挑选四个人来保护我,不过除此之外,别再派人跟我进那间屋子了。听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陛下,不。”

“我的意思是,‘你愿意服从命令吗?’”安妮直截了当地说。

“当然,陛下。”

“非常好。奥丝姹,卡佐——我们该走了,”她把手放在里弗顿的手臂上,“你是个可靠的人,”她说,“我相信你。保护好我的子民。拜托了。”

“遵命,陛下。”

安妮想象不出克瑞普林通道的入口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她觉得它肯定被隐藏得很好,比如一块不易察觉的墙板,一只能够旋转的书柜,或是地毯下的拉门。

它的确坐落于这栋屋子冰冷的地窖里,就在葡萄酒架和悬挂的干肉后面。可入口本身却只是嵌在天然岩石——也就是建造房屋本身的那种材质——之中的一道小门。它用某种黑色的金属制成,有打磨光滑的黄铜铰链和搭扣。主母乌恩拿出一把个头很大的钥匙。她用钥匙在锁中一转,门便几乎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一道向下的楼梯。

安妮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笑意。阿特沃和她的其余部下都断言说伊斯冷城和其中的城堡都固若金汤,它周围的淹地和高墙几乎能令所有军队都灰心丧气。可这座城市失陷过不止一次。她努力回想她祖先攻下伊斯冷时所用的战略,发现自己还依稀记得稍微用心听过的那堂历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