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遗嘱(第2/2页)

他们几乎和芬德一样令他神经紧张。对斯蒂芬来说,瑟夫莱并不陌生。他在维吉尼亚长大成人的期间,他们简直无处不在。

但他们总是保持着距离。他所认识的瑟夫莱总是乘坐敞篷车游历四方。他们跳舞、歌唱、占卜算命。他们贩卖来自远方的货品和仿制的古物。他几乎从没见过拿着剑的瑟夫莱。

他们来时从不张扬,不去学校上课,不去教堂礼拜,也不去探访圣殿。他们迁入人类的世界居住,却甚少融入其中。在司皋斯罗羿从前的所有奴隶之中,他们特立独行。

就他所知,埃提瓦人不唱也不跳,可战斗时活像怪物。在山下的那场战斗中,十二个埃提瓦人就打垮了三倍于他们数量的敌人。他们肯定跟他认识的那些瑟夫莱不同,可话又说回来,他从没真正了解过哪个瑟夫莱,不是吗?埃斯帕可不一样。他是被瑟夫莱养大的,而且他觉得瑟夫莱全是骗子,完全不值得信赖。芬德证明了他的主张。可这些埃提瓦人——他还是不明白,他们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他们声称自己在等待着他,等待着考隆的继承者,但这说法有些不够可信。

他发现他们还围绕在他身边。

“我要做些研究,”斯蒂芬说,“你们不用待在我眼皮底下。”

“你们都听到了,”埃德瑞克说,“回岗位去。”

斯蒂芬转向琳琅满目的古籍。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藏书,无论是在修道院还是藏书塔里都没见过。此时此刻,他对这间藏书室的过去和它建造的过程只有一星半点的认识。他找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书架,上面的书全是用他从未见过的早期卫恒语写成的,而光这个书架上就有至少五十本古籍。大部分古籍似乎都是某种记录文献,他虽然渴望将这些古籍翻译出来,但探查这座山的秘密似乎更为重要。

尽管海量的藏书令他叹为观止,可他的本能和长期培养出来的直觉,以及圣者赐予的感官能力似乎都在引领着他,朝他所想的大略方向前进。每当脑子里冒出什么想法,就会有某种清晰的逻辑帮助他查明真相,尽管他发现自己没法向泽米丽解释这种逻辑的原理。

而现在,正思索着瑟夫莱的种种神秘传说的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满满一墙壁的古籍,有些装有封面,有些卷成卷轴,塞进骨筒里,某些最为古老的书页则放置在雪松木的匣子里。

《瑟夫莱咒语与幻象》《艾丽思·哈洛特与虚假骑士》《哈喇族人的秘密》《隐秘联邦》……

他一目十行,搜寻了很久,可多数书籍的风格大抵相近,直到最后,他发现了一本没有标题,式样朴实无华的黑皮书。他所受的震惊就像在寒冷的冬日踩着毛毯,脚底却触到了金属一般。他好奇地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书的外面是用脆弱的皮革包裹着的涂漆木盒。封面很容易打开,里面是一张张铅纸。他突然明白这本书很有年头了。他兴奋地把脸凑近书页。

没有人听过瑟夫莱的语言:在司皋斯罗羿的奴役下,他们似乎遗弃了古老的母语,转而使用以周围的人类语言为基础创造的黑话。可斯蒂芬突然觉得,他所拿的这本书里用的就是瑟夫莱语,因为铅纸上篆刻的模糊字母是他从未见过的。它圆润而美丽,却全然不为人知。

至少他看完第一行前就是这么想的。这句话里有些地方很眼熟。他从前见过这种字体,只是经过简化,也不够圆润,但却清清楚楚地刻在石头里。

刻在最古老的维吉尼亚墓碑上。

他眨了眨眼,那行文字的内容一下子吸引住了他。

“我的日记和遗嘱。维吉尼娅·戴尔。”

他忍住一阵喘息。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回这本书。他在这不为人知的山脉内部寻找阿尔克也是为了它,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宝物一定藏在那里。

或许它不是真品。或许赝品有很多本。

他双手颤抖着把匣子拿到其中一张石桌上,点亮一盏灯,又找了些牛皮纸、笔和墨水来做笔记。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战战兢兢地举起第一页铅纸,拿到灯光下。刻痕已经模糊,难以辨认,而那种维吉尼亚文字又古旧至极。要不是他拥有圣者赐福的感官,恐怕根本没法看懂内容。

我的日记和遗嘱。维吉尼娅·戴尔。

父亲教过我书写,可要找到可供书写的媒介和机会非常困难。我就不写废话了。父亲因胆囊腐朽溃烂而死。这是他唯一的悼文,是在他所预料的那一年写下的。

安纳尼亚斯·戴尔

良夫与慈父

生1560,卒1599

我又找到了几张铅纸。

父亲说过,我应该写字,可我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我是维吉尼娅·戴尔,是个奴隶。要不是父亲教过,我根本不会知道这个词。他说没人用这个词,是因为没有其他处境可供对比。这儿有主人,有我们,别无其他。可父亲说过,在我们的家乡,有些人是奴隶,有些不是。我原先以为他的意思是其他世界里也有主人存在,但那不是他的意思,尽管他说我的说法也没错。

我从五岁起就和主人一起生活。我努力取悦他,如果我做不到,就会受到伤害,有时这也会取悦他。他叫我爱荷丽(拼写是我自己编的),意思是“女儿。”主人们没有自己的儿女,可我的主人有过很多人类儿女,尽管每次只有一个。我找到过其中很多人的骸骨。

我睡在他房间里的一块石头上。有时他会连续几天忘记给我吃的。他每次长时间离开,就开着门,让家里的其他人来照顾我。每到那时,我时常能见到父亲,因为他们会把他偷偷带去外庭。我也有老师,他们教导我如何用滑稽的言行取悦主人,提醒我从前的司皋斯罗羿儿女为何丢掉性命。有时我还能学到别的一些东西。

这就是第一页的最后一句话。他拿起铅纸,翻到下一页,却发现它不一样了。字迹完全相同,可书写者却并非只有维吉尼娅,所用的也不全是维吉尼亚语。

“就像门徒书,”他喃喃道,“一篇密文。”

他抬起笔,准备开始翻译,却讶异地发觉自己的手在阅读期间就已有所动作。他看着自己写下的句子,脖子上汗毛直竖。那是用卫恒语写的,笔迹是种棱角分明的草书,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山里有可怕的东西。它对你不怀好意。

别把找到这本书的事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