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第4/9页)

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干脆把自己扯开,冲进去打一架,眼角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黑东西,摇摇摆摆挤进了办公室,赫然是他刚才丢下的蟑螂。这位朋友没白吃饼干屑,上场时机拿捏得实在再妙不过。

果然梦里沙立刻转过头,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对前任理事长如此怪癖无可奈何,接上方才的话题:“你上次见过安?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说,被异灵川改造成了第一等的大妖怪?”

年岁岁点头:“一点没错,如我上次汇报所言,破魂已派出使者明言,不日暗黑三界将开启公共通道,根本不需再收集灵魂,他仍然一意孤行,其目的值得深究。”

梦里沙转过身,猪哥看在眼里,咦,老小子越来越胖了,再不节食,退休后人家可以变蟑螂,他只好去变豪猪。

但胖子未必不精明,他的脑子可一点没被脂肪占领:“是的,我也考虑过。”

他眯起眼睛,望向门边,手指放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轻叩,半响说:“灵魂通道与公共通道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公共通道存在多年,只要破魂族将之开放,获得允许者都可出入,并无特别,至于后者的蹊跷,年岁岁摇头表示不知。

梦里沙面现犹疑之色,似乎在为某事的确定性犹豫难决:“传说中,依靠天煞孤星灵魂沿途燃亮灯火护佑,是从外界突入邪羽罗封印而不被结界俘获的方法。

邪羽罗的封印结界,正是破魂本族元神所在。

所有在场人士的脑子都轰然一响,连在地上盘桓、不知自己命运方向的蟑螂都昂起了头。

安之所为,绝不是为异灵川打工那么简单。

仇恨是一种强力的迷幻药,一旦服用足够剂量,其效力便终生持续,不随代谢系统流转淡化,永远停留在血液与骨髓之中,变成性命攸关的一部分。

第一届在人类世界举行的生存者选拔赛开幕当晚,在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发生的悲惨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褪色为一则过时的新闻,泛黄的报纸尘封于图书馆深处,寥寥几行字记载的无非是普通的建筑物失火坍塌。

和每日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相比,全无震撼可言。

但并非人人都这样想。

真正的伤害之于个体,是百分之百的,不因整体的评估偏向乐观而减弱,也不因其他人的侥幸或超脱失去悲剧色彩。

他们永远会记得这伤害如何刻骨铭心。

饮下苦酒,献身于仇恨或悲伤的祭坛。

前者比如安。

后者比如猪哥。

他没有心情再听梦里沙和年岁岁的对话,无声无息从门上滑落到地,忧伤地趴着,和灰蓝色的昂贵地毯几乎融为一体。蟑螂兄就在他两米之遥,煞有介事地昂首四顾,看上去简直真是前任理事长化身似的。

但事实证明它不是。因为另外一只蟑螂忽然从天而降,擦过猪哥一根头发丝,急急忙忙落在地上,冲进了办公室。这一只的个头比较大,比较容光焕发,但跑起来明显协调性不够,跌跌撞撞有点儿偏,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梦里沙的注意:刚才那只蟑螂有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猪哥及时把自己吹涨为正常体形,伸手一把抓住那两只蟑螂,拔腿就跑。他发动的瞬间,身边已经有一道影子掠过,小是小,动作极快,闪电般卡住了他的去路,作为五星猎人,人家年岁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猪哥赞了一声“好快”,一个急刹车,脚下响起刺耳的摩擦声,地毯上顿时冒出两道腾空的灰尘,他还有闲心嘀咕说:“清洁工作做得真不过关。”折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蹿去,蹿了两步就放弃了,他想起了走廊的另一头通常都是反法力高能量屏障,拼老命撞上去,只会头上收获一个大包。

结果他就不尴不尬地停在了离梦里沙那张大脸十厘米左右的地方,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猪哥举起手来和人家打了个招呼:“嗨,长官,好久不见。”

看样子梦里沙很想给自己来个双风贯耳,以此传统的方式证明自己生活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但碍于年岁岁在场,他很矜持地选择了只是掐一把。

妈妈的,很疼。

面前真的是猪哥。

旧部下,猎人联盟创建以来最传奇的猎人,没有之一。

对于旁边的年岁岁来说,面前的人还有另外一桩身份。

联盟通缉榜上的万年第一,但大家不要说抓到他,连他的毛都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一根充数。

不能抓到排名第一的猎物,就不能成为排名第一的猎人。犹如矛之于盾,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对年岁岁来说,这遗憾尤其明显,他越是傲视同侪,轻而易举抛离群众,就越显出他头上阴影那不可突破的浓重。

他慢慢走过来,袖手站在梦里沙与猪哥之间,三人站成微妙的三角,微微抬头。

年岁岁的位置与姿势,进可攻,退可掩护梦里沙,看似无意,却经过了严密的考虑。

但猪哥浑不在意,他打完招呼无人应答,颇为尴尬,只好摸摸鼻子——用左手,右手则持续精准地拎着两只蟑螂须须,加了一句:“你明显胖了哇,要注意锻炼身体!”

梦里沙终于有了反应,很强烈。

他咆哮起来:“把理事长放下来!”

猪哥把两只小强晃晃,说:“哪只?”

梦里沙的眼光在他手上定格了数秒,摇摇头:“不知道。”随后又提高声调,“两只,两只都放掉!”

猪哥很坚强,用力摇了摇手,蟑螂们悬着腿,享受着免费的海盗船,如果平常晕车的话,估计马上要吐了。他说:“喂,你让我放我就放,很没有面子啊,再说,这是我的人质,不对,虫质啊!”

梦里沙盯着他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忍气吞声地说:“你准备拿这个人质交换点啥?”

猪哥耸耸肩,看着蟑螂们沉思了一会儿,接着真的把人家都放掉了,弯腰的时候他发出深切感叹:“哎,我这个人就是面子薄,做不来生意。”

蟑螂重获自由,梦里沙立刻弯下他肥矮的身子,大喊:“理事长,赶快跑!”

猪哥在一边扑哧笑出来,很有科学精神地说:“拜托你有点文化好吧,蟑螂靠神经末梢感知外界,理事长听不到你那么关心他的。”

梦里沙没好气:“要你管!”

他们目送两只蟑螂一前一后悠然远去,猪哥的神情还颇有几分不舍,等人家几乎要走出视线之外,他喊了一嗓子:“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这时候他两只手腕上都传来一阵微弱的凉意,像冬天小孩子用积雪捏成一个圆圈,套在自己手上玩耍。真正的雪会在皮肤的温度下慢慢融化,这阵凉意却化为极锐利的尖针,寻找任何可能的间隙准备突入人体,将血液冻结,神经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