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通道(第4/7页)

愤怒之前,川已恐惧。

这恐惧不是来自安,而是来自记忆中根深蒂固的自我怀疑。

当他出生时,精疲力竭的母体与围绕他的族人,眼光中投射出的深重失望。

他所得到那句人生最初的评语,如噩梦一般萦绕他,在每个重要关头如雷贯耳重温——

异灵的未来,居然要寄托在这样资质的后代身上,天绝我族。

震惊如斯,川实在难以再维持自己一贯的优雅镇定形象,咆哮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阻止不了我,你怎么可能阻止我?我是异灵,你只是被改造过的笨蛋人类!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给的!”

他的控诉相当有喜剧效果,因为安罕见地笑了,笑容里尽是讽刺。

他浮游于虚无之中,悠然自得,无所凭借,但也无所畏惧。

他现在调用的正是异灵的融空功能,调用得极为彻底,甚至让川失去共享的能力。

“你真健忘,真正给我一切的不是你,是神演医学所。而你欠人家的巨额手术尾款,你以为是人家追不到你的债,算了,其实是我去还的。我还答应他们,我为异灵川服务得到的酬劳都全部献给他们的医学基金会,我只留一成。于是他们给我调整了两套神经系统的结合方式,我拥有真正的控制上限。

“没错,我是笨蛋人类,不过人类有一些话说得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说,吃亏是福;比如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川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而且引用了不少谚语,显得相当有学问。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心服口服,空负天赋的读心驭心之术,却连自己最倚重的手下都不了解。

幸好,在投降之前,他还有一招杀手锏。

向上看,灵魂十字架开始暗淡了,尤其是顶端的箭头,明灭闪烁动静很大。

这是通道要关闭的标志,留给大家的时间都不多。

“安,你想救你儿子出来,就乖乖让我去吧。老实跟你说,要利用灵魂十字架进入暗黑三界,一定要有破魂书的指引。”

只有川本人能阅读破魂书。

想到这一点,他好歹冷静下来:“就算我愿意教你,现在也太晚了。“

所谓福兮祸所依,他此时十二万分庆幸自己当初欠了神演医学所的大笔医学款,导致那些怪脾气的医生一怒而去,留下一个烂尾项目。

按照最初协议,神演设计的那一套外挂神经系统不但能供外勤人员调用能力,而且还可以调用记忆和思想。尽管他当时的设想是单向的,他能调人,人不能调他,但安刚才供出,他居然和人家私下有了一腿,那就太危险了——万一给他看到自己小时候被狐族调教成宠物对待,那就真的只能自刎以谢祖先……

安抿住嘴唇,从侧面看去,他的脸孔像刀锋一般锐利。

天空静静的。

地面却扬起了人群的沸腾。

奇异的天象很快吸引来人类世界的全面注意,各种高科技都被惊动了,无意中仰头一望,却目睹如斯奇景的人,拿着各色相机,拍不拍得到都好,先按下快门再说。

安往高处隐遁,高到能够避开所有常规监测的地方,川咬牙切齿又身不由己地跟着他。

当他停下,决定也就出来了。

“我让你去,而你要在第一时间让阿落复活。”

川点头。

安没有像肥皂剧中的女主人公一样,孜孜不倦地追寻承诺,要人家:“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是纯爷们:“你知道的,那套附属的神经能力控制上限发动起来,足够摧毁彼此,同归于尽。”

他面无表情:“不要逼我走到最后一步。”他语重心长,却又暗含嘲笑,“你的命比我金贵。”

川还是点头,状甚乐天知命,心中却把神演的祖宗十八代都按在案板上骂。

神演太他妈不讲义气了,老子欠点钱而已,又没有杀夫夺妻之恨,你至于要这么釜底抽薪吗?怎么说也是我给的生意做啊,娘的,只要熬过这一次,非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一面骂神演,他一面重三倒四把头点来点去,强调自己的信心和决心。

安不易被打动,冷眼瞅着他,慢吞吞地说:“再说,你到底为什么要亲自去暗黑三界?”

相处虽然不算特别久,但他已经谙熟老板的习性,川不算胆大的,切西瓜都怕伤手指,他的嗜好是躲在幕后当黑手。

勇闯魔界,这个太不像他的风格了。

川居然雄起了一把,对这个问题咬死不出声,闷了半响,无可奈何地说:“再不让我走,咱们就一拍两散吧,我不去了,你儿子也别活了。”

这一指点到七寸,随后他便感觉控制力回到了身上。安不再二话,身影下落,很快消失成一个小符号,从远方飘来他最后一个问题:“阿落会在哪里出现?”

川抓紧时间向灵魂十字架冲过去,破魂书上开启通道彼岸之门的咒语从脑海深处涌现,一个字一个字在意识深处闪烁金色光芒,与此同时,他无可奈何地大吼了一声回答安的询问:“他上次死的地方!”

阿落上次死去的地方,是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的某一个房间。

那一次达旦发威(故事详见《生存者①夜舞天》),导致整个酒店建筑被毁得七零八落,现场目击证人着实不少,为了避免被好事者追根刨底惦记上,猪哥出动了善于清除记忆的拔鲁达兽全族,到处追杀躬逢其盛的人。

一般是半夜三更溜进别人家里,乘人家睡得糊里糊涂一猛子扎下去,开脑破颅动手除尘,三下五除二搞定。第二天早上起来身子骨安然无恙,唯独打死都不记得百乐宫酒店曾经被崩成一团蛋散的奇景。

那一幕幕以血与火铭刻下的记忆,从此只存留于少数几个当事人的脑海中。

倘若可以的话,其实都很想剪除,永远不复出现。

拔鲁达兽愿意向猪哥提供无偿服务,附加了非常高水准的保证条款。

一定做到零副作用,绝无误伤,动用最精细的抽丝技术,在全程记忆保留的情况下,只清理掉最难以忍受的悲伤细节。

猪哥真的考虑了很久,好几次心理斗争激烈搞得半夜都睡不着,一方面他和常人一样,对于不愉快过去都有喝杯忘情水的正常诉求;另一方面基于他一贯的小农主义思想,觉得拔鲁达兽的便宜主动送上门而自己不占,实在有干天和。

最后他还是拒绝了,采取了代价高昂得多,过程也麻烦得多的疗伤方法——跑去浪迹天涯。结果呢,兜兜转转的,归根到底还不是回到这里来,和旧日战友们大眼对小眼?

猪哥说完安是来找儿子的,而且夜舞天今晚要在此复活,南美就炸了:“哎呀,他怎么知道的,老娘为啥不知道,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