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弗拉基米尔并不是白痴,还好。”龙君说,用他召唤出的手绢抹抹嘴。我愣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是男爵。“他派出使者之后,就开始把怪物引向边界,办法是故意放出小牛引导,同时让手下的民兵从其他各个方向袭扰。他失去了十名手下,成功地把怪物引到了距离山口仅有一小段骑马距离的地方。我很快就杀死了它。它个头还小,大约也就是小马那么大。”

他听起来特别严肃。“杀死怪物,一定是好事吧?”我问。

他不快地看着我。“那是陷阱好吧?”他恨恨地说,就好像有脑子的人全都能看出来一样。“敌人的用意就是要让我离开此地,直到黑森林的侵蚀传遍整个德文尼克村,并让我到场之前就疲惫不堪。”他低头看自己的胳膊,伸手又握拳。他把衬衣换成了绿色羊毛料子的,腕部有金色圆圈。衬衫遮住了胳膊,我不知道下面有没有留下疤痕。

“那么,”我大着胆子问,“我赶去就对了?”

他的表情就像夏天留在外面的牛奶一样酸:“如果有人这样说,就一定要无视事实,忘掉你在不到一天时间内浪费掉五十年分量的宝贵魔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些东西都能这样挥霍,我完全可以给每位村长一样半打,自己就不用满山谷乱跑了?”

“它们总不至于比人命更金贵。”我反击。

“现在你眼前的一条人命,到三个月后,就要用别处的上百条人命来交换。”龙君说,“听着,你这傻瓜,我的提炼室里当前只有一瓶火焰之心,它是六年前开始炼制的,当时国王还能凑出必要数量的黄金给我,而它也要四年之后才能炼成。如果我们在那之前耗尽所有存货,你以为罗斯亚国不会烧光我们的收成,让我们挨饿,迫使我们求和吗?假如他们知道我们无法还以颜色。你浪费的每一瓶魔药,全都价值不菲。更要命的是,罗斯亚国有三名大魔法师可以炼制魔药,而我国只有两名。”

“但我们现在又没有打仗!”我继续抗议。

“我们到春天就可能开战。”他说,“假如他们听到一首新歌,关于火焰之心、石肤咒和丛林召唤咒,以为他们掌握了明显的魔法优势的话。”他停顿了一下,又沉重地补充了一句,“或者,如果他们听说这里有个足够强大的治疗者,甚至能修复黑森林的侵蚀,等你学成出师,局面将变得对我们有利。”

我咽了下口水,低头看自己那碗鸡汤。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很不真实,他居然说罗斯亚国会因为我宣战,因为我做过的事,或者我可能做到的事。但我再次想起了他离开时,我看到号火那个瞬间感觉到的恐惧,那时的我,知道自己能为自己所爱的人做到的有多么少。我现在还是毫不后悔拿走了那些魔药,但我已经无法装作自己学不学魔法完全不重要。

“要是我学成出师,你觉得我能治好泽西吗?”我问他。

“治好一个完全被侵蚀掉的人?”龙君皱起眉头看我。但随后,他还是极不情愿地说,“本来呢,你也应该不可能治好我的。”

我端起碗,喝掉剩余的那些鸡汤,隔着到处是刀痕和麻点的厨房桌子对他说。“行吧,”我郑重地答应,“那我们就开始吧。”

不幸的是,愿意学好魔法,跟实际上能够学好魔法,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格罗斯诺的初级魔药就把我彻底难倒,而麦特罗多拉的召唤术更是坚决不肯被我召唤出来。这样过了三天,龙君一直让我学医疗类魔法,但所有法术都跟以前一样,让我觉得笨拙又别扭。第四天,我拿了那本小破笔记,雄赳赳地闯进书房,把它放在龙君面前的桌子上,他的眉头紧皱。“你为什么不教我这个?”我问。

“因为它根本就没法儿教。”他一口回绝,“我费尽心思,也只勉强把里面最简单的小咒语规范化到勉强能用的程度,而其中那些高端咒语,尽管女作者臭名昭著,却没有任何实际效果。”

“你说‘臭名昭著’,是什么意思?”我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本书,“这是谁写的?”

他皱紧眉头看我。“亚嘎[1]。”他说,有一会儿,我浑身发凉,愣在原处。老亚嘎死了很长时间,但关于她的歌谣并不多,游吟诗人们唱起来小心翼翼,每次都是夏天,正午时才唱。她已经死了,被埋入地底五百年,但在四十年前,她突然在罗斯亚国再次出现,参加了一位新生王子的洗礼。她把六名试图阻挡她的卫兵变成了癞蛤蟆,将另外两名魔法师催眠,她来到小婴儿面前,皱着眉头打量他。她挺直身体,不高兴地说:“我搞错时间了。”然后就消失在一阵浓烟里。

所以说,虽然她已经死了,也难保不会突然跳出来,抢走她的魔法书,但龙君看到我的表情,甚至更加生气。“别像个六岁孩子似的一脸严肃。老百姓的传说不可靠,她现在真的是死了。不管之前她做过怎样的时间旅行,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绝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闲到偷听别人讲她坏话的程度。至于说这本书,我花了好多钱,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它,当时还挺得意,直到我发现它有多不完整。作者显然只是用它来提醒自己的:里面完全没有正规魔法书里必不可少的细节信息。”

“但是,我试过四种,每一种都很管用啊。”我说,他死死盯着我。

龙君一直不肯相信,直到让我使出五六种亚嘎女巫的魔法。它们都很相像:简单几个词儿的咒语,几个动作,一点儿草药和其他材料。没有任何细节至关重要,施法也没有严格的顺序。我倒是也明白了,龙君为什么说她的魔法无法传授,因为我使用这些魔法时,甚至自己都记不住做过什么,更不要说解释清楚每一步的用意,但对我来说,这些魔法带有一份难以言传的解脱感,在我练了那么多一板一眼,过于复杂的龙君魔法之后。我最初的描述还是准确的:我感觉自己就是在走过一片从未来过的树林,而她的话,就像是前方一位有经验的采集者,时不时回头对我说,北边山坡下面有蓝莓,或者那边白桦树底下,长着美味的蘑菇,又或者左边灌木丛的后面,有一条更好走的路。她不在乎我怎么摘到那些蓝莓,她只是指出正确方向,随便我怎么走过去,我要自己凭感觉找对路线。

他如此痛恨这种感觉,我甚至有一点儿同情他了。他终于变成了站在我身后,盯着我使用最后一种魔法,然后记下我的每一个细小动作,甚至包括我吸到太多桂皮气味打喷嚏的事,等我做完,他就自己尝试了一遍。看他做这些,给人感觉特别奇怪,就像是一面有延时、加上美化效果的镜子:他的每个动作都跟我本人的一样,但动作更优雅,更有风度,精准到无可挑剔,甚至模仿了我念错的每个音节,但他还没做完一半,我就已经知道无法成功。我特别想打断他。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放弃,让他完成掉进荆棘丛的旅程——在我看来就是这样子。等他做完,没有任何成果时,我说:“你当时不应该说‘米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