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5页)

“肯定比二十一年后剩下的多一些!”我回击。

“如果她还有足够的意识,能感觉到自己的儿子被塞进同一棵树里面呢?”他毫不留情地问,这恐怖的可能性让我闭了嘴。

“但这是我的问题,无须你来操心。”马雷克王子说。桌子旁的我们两个愕然回头:他站在门口,光脚穿着睡衣,因而没有发出脚步声。他看着我,我可以看出,那份虚假的回忆摇摇欲坠:他想起了真正的我,而我也突然记起了当时的他,他说“你是女巫”时候的语调。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能帮他的人。

“是你干的,对吧?”他两只眼睛雪亮,对我说,“我早应该猜到,这条老爬虫才不会为任何人冒险,就算是为了这样绝色的可人儿。是你救了那个女孩。”

“我们——”我结结巴巴地说,无助地看了一眼龙君,但马雷克哼了一声。

他走进书房,向我逼近。我可以看到他发际线附近隐约的伤疤,那是我用厚托盘猛敲出来的;我肚子里藏着一波猛虎似的魔法,随时准备咆哮而出,但我的胸口还是免不了吓得发紧。他接近时,我呼吸急促:要是他继续接近,要是他碰到了我,我想我会尖叫的——用某种诅咒法术。足足一打比较狠的亚嘎魔法像萤火虫一样在我脑子里乱飞,想要被我的舌头捡起来丢出去。

但他停在了一臂之外,只是向我探身。“你也知道,那个女孩已经在劫难逃。”他盯着我的脸说。

“国王对那些自称净化了黑森林受害者的巫师没什么好感:其中很多人事后被发现,原来他们自己就受到了邪恶魔力的侵蚀。我国的王法规定,她必须被处以死刑,而鹰爵肯定不会为她做证。”

我明知自己暴露了过度的关切,但还是忍不住惊惶后退。“帮我救回王后,”他说,声音轻柔,充满同情,“这样你也能挽救那个女孩:一旦国王见到我妈妈脱险,他肯定就会赦免她们两个。”

我完全清楚这是威胁,不是贿赂:他实际是在告诉我,如果我不帮忙,他就会处死卡茜亚。我甚至更加痛恨他,但与此同时,又不是完全恨他。我曾经有过三个月备受煎熬的日子,每天都在同样的绝望之下挣扎;而他是从小就面对这种事,妈妈被掳走,别人说她不在了,比死了还要惨,永远都不可能见面。我并不同情他,但我能理解他。

“要是世界可以翻过来,太阳一定会从西边升起。”龙君冷冷地说,“你唯一可能达成的目的,就是把自己送上死路,还拉上她陪你。”

王子转身面对他,重重地一拳砸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烛台和书籍纷纷摇晃起来。“而你,宁愿救出某个百无一用的村姑,却让波尼亚国的王后继续烂在森林里吗?”他吼道,已经完全撕破了脸。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僵硬的笑容,嘴唇却时不时露出凶相。“你太过分了,龙君。这件事之后,就算是我哥哥,也不会再听你嘀嘀咕咕的建议。多年来,我们在黑森林的问题上对你言听计从——”

“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带上你的人进去啊,”龙君冷冷回击,“自己去看。”

“我会的,”马雷克王子说,“而且我们会带上你的这个小女巫,还有你那个可爱的村姑。”

“不想去的人,你一个也不能带去。”龙君说,“从童年时起,你就以传奇故事中的英雄自居——”

“那也比瞻前顾后的懦夫更好。”王子说,笑得露出满口白牙,敌意像是有生命的怪物,出现在两人之间。龙君还没有回答,我突然就说:“要是我们进入黑森林之前,就能够削弱它的力量呢?”他们不再怒目相对,惊愕地一起转过头来,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克丽丝塔娜疲惫的面容变得惊诧又木然,当她看到我身后来了那么一大帮士兵和巫师。衣甲鲜明,战马跃跃欲试。我轻声说:“我们是来看泽西的。”她本能地点了下头,没有看我,退回房子,让我进去。

摇椅上摆着针线活,小婴儿睡在壁炉前的小吊床上,身体健壮,小脸儿溜圆,一只手握着咬坏的木头响盒。我当然过去看他了。卡茜亚在我之后进来,也欠身看摇篮。我差点儿叫她过来看,她却转身避开,让自己的脸藏在暗影里,我就没有叫她。克丽丝塔娜无须再受更多惊吓。她跟我一起缩回屋角,从我背后看着龙君进来,用极小的声音告诉我说,孩子的名字叫阿纳托尔。这时马雷克王子弯腰钻进小屋,后面是纯白色长袍的鹰爵——他的衣服纤尘不染,她更加不敢出声了。他们几个完全没有留意婴儿,也没看克丽丝塔娜本人。“那个被侵蚀的人在哪里?”王子问。

克丽丝塔娜小声对我说:“他在牛棚里。我们把他放在了——我还想用那间房子,我们并不想——我没有任何恶意——”

其实她用不着解释,为什么不想每天、每夜在自己房子里看到那张备受折磨的面孔。“没关系的,”我说,“克丽丝塔娜,泽西他或许——我们要试着做的事,或许不能——事情本身应该能成,但他会有生命危险。”

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摇篮边缘,但也只是点了一下头。我觉得,事到如今,泽西在她脑子里已经死了:就像他去参加了一场失败的战争,而她只是等着听最后的坏消息而已。

我们回到外面。房子旁边新砌的围栏里,七只拱地的小猪崽儿和它们的大肚子妈妈哼哼着抬起头,木然地看我们的马儿。猪栏的木料还很新,仍是浅棕色的。我们乘马绕过它,单行穿过一条狭窄小道,到了灰扑扑的小小牛棚外。它被高高的野草包围,新芽急切地生发起来,草棚顶有几处破洞,想是被鸟儿衔去做窝了;门闩也锈在铁钩上。一副久无人迹的样子。

“打开它,米夏。”卫队长说,一名士兵翻身下马,摇摇晃晃穿过草丛。他是个年轻人,像很多其他士兵一样,棕色直发留得很长,髭须也很长,还梳成小辫儿,每个人都像龙君古书上的插画似的,像波尼亚国建立初期的武士。他健壮得像一棵年轻橡树,比其他士兵肩膀都宽,个头也更高。他单手拨开闩扣,轻而易举推开一扇门,让阳光照进牛棚里。

他惊叫一声跳回来,手伸向剑柄,差点儿把自己绊倒。泽西被竖在后墙上,阳光直射他狰狞的面庞。雕像的眼睛直勾勾地正对着我们这些人。

“他笑得可真难看。”马雷克王子随口评论说,“好了,雅诺斯,”他跳下马,对自己手下的卫队长说,“带上兄弟们和马儿去村子里的草地上,让他们有个地方休息。我觉得,待会儿要有好多魔法和惨叫声的话,牲口们不会太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