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页)

当我们靠近平台时,士兵放我们经过他们的队形,然后封闭,将长枪举起朝着我们的方向。我警觉地发现,平台中央竖了一根粗大的柱子,下面还有成堆的麦秆和木柴。我伸手向前,拽住了鹰爵的袍角。

“别像一只吓坏的兔子,身体挺直,面露微笑。”他凶巴巴地小声对我说,“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给他们理由怀疑我们有问题。”

马雷克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没看到两尺外就有利刃对准他的头。他下马时帅气地甩了一下新斗篷,这是在此前途经的某座小镇上买的,然后把王后带下马车。卡茜亚不得不在另一侧扶着王后,在马雷克不耐烦的招手催促下,自己也跟着下了车。

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么一大帮人聚集,就会自带强大噪声,像奔流的江河一样,那嗡嗡声时高时低,又分不清具体某一个人的声音。现在却是鸦雀无声。马雷克带王后拾阶登上平台,金色枷锁仍在她身上。王子带她来到戴着高帽子的教士面前。

“主教大人。”马雷克说,他的声音响亮又清晰,传到周围的人群中,“我的同伴和我本人冒着极大风险,将波尼亚国王后从黑森林的魔掌中解救了出来。我委托您尽可能彻底检验她,用您所有的神器和您本人的伟大权威,证明她的清白:确证她没有任何侵蚀迹象,不会给其他无辜者带来任何病痛和灾祸。”

当然,大主教就是来干这些的,但我不认为他喜欢马雷克的话,让一切都像是他的主意。主教的嘴抿成一条细线。“请放心,我一定会的,殿下。”他语调冰冷,回头做了个手势。一名僧侣站到他身边:这是一位矮小、紧张的男子,穿着平常的棕色亚麻布长袍,棕色头发剪成锅盖头的样式。他眼睛很大,在黑丝边眼镜后面眨呀眨个不停。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木盒,然后他打开木盒,大主教把双手放进去,捧出一件精致的面纱,金丝银缕,闪闪发光,样子接近一张渔网。整个儿人群都在轻声表示赞叹,像风吹过春天的树叶。

大主教捧起那张“网”,声音洪亮地念了一段冗长的祈祷词,然后转身把网撒到王后头上。它轻轻落在王后身上,边缘展开,一直落到她脚边。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那名僧侣上前一步,手放在网纱上,念起咒来。“伊拉斯图斯、考斯麦特,伊拉斯图斯、考斯麦特,威斯图奥、帕尔塔。”他这样开始,继续还念了好多:这通咒语传入网纱线条中,让它闪闪发光。

这光从各个角度照向王后全身,让她通体发光。她在平台上面光彩照人,身体挺直,像在燃烧一样。这光跟召唤秘典的光芒并不一样。那种咒语带来的是冰冷清亮的强光,严厉,痛苦。而眼前这种光,更像是深冬时节半夜回家,看到的窗口透出的灯火光亮,邀你回家的那种:这种光充满爱和温情。人群里发出一大波赞叹声。就连教士们也稍稍退后,欣赏了一会儿光芒四射的王后。

那僧侣的手还在网上,不断灌入魔法。我踢了几下马儿,直到它很不情愿地挪动到鹰爵附近,我探身小声问他:“这人是谁?”

“你是说我们温柔的夜鸮吗?”他说,“巴洛神父。他是大主教的忠仆,你大概也能猜出来:在巫师群体中,极少有恭顺驯良之辈。”他的话听起来特别轻蔑,但那位僧侣,在我看来并不十分恭顺,他显得忧愁、郁闷。

“那张网呢?”我问。

“你一定听说过圣查威加的面纱吧。”鹰爵说,他那么满不在乎,我不禁有些惊诧地看了看他。这可是整个波尼亚国最神圣的法器了。

我以前听说,这面纱只有国王加冕时才会被拿出来,以证明新王没有受到任何邪恶的影响。

人群在推搡士兵,试图靠近些,甚至连士兵们也都看得着了迷,他们的戟尖朝天,存心被人群挤得更靠近一点。教士们在一寸寸检查王后,弯腰看她的脚趾头,让她双臂伸开,看每一根手指,盯着她的头发丝。但我们都能看到她通体发光,满身光明,她身上没有一丝阴影。教士们一个接一个直起身子,对大主教摇头。就连大主教的威严面庞也和缓下来,脸上显出被圣光感化的样子。

等所有教士都检查完毕之后,巴洛神父轻轻揭掉面纱。教士们还带来了其他神器,现在我已经能认出它们了:圣凯什米尔的胸甲,上面还有他斩杀的克拉里亚巨龙牙齿咬穿的洞;装在镶金玻璃匣中的圣费兰的臂骨,已经被火熏黑;圣杰赛克从小教堂里夺回的金杯。马雷克抬起王后的双手,轮流触摸每一件,大主教在她面前念诵祈祷文。

他们还对卡茜亚重复了所有检验步骤,但人群对她毫无兴趣。每个人都静下来看王后,当教士们检查卡茜亚的时候,他们大声说话,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群都乱,尽管他们面前有那么多的圣器,还有大主教本人。“克拉里亚贫民,难以期望更多。”看我一脸莫名震惊的表情,索利亚说,现场甚至还有卖糕饼的小贩,在人群里叫卖新出锅的面包卷儿,马背上的我还可以看到远处,几个富有生意头脑的人,在附近街口摆摊卖啤酒。

现场氛围开始像是假日,甚至节日。终于,教士们给圣杰赛克的金杯里注满葡萄酒,而巴洛神父对它念了一通咒:一道轻烟从葡萄酒中腾起,酒水变得透明。王后把送到唇边的酒一饮而尽,但并未倒地挣扎。她的表情甚至毫无变化,但这不重要。人群里有个家伙举起冒泡的啤酒大声喊:“赞美上帝!王后获救了!”所有人都开始疯狂欢呼,向我们围拢,忘掉了一切顾虑。欢呼声太响,我几乎听不到大主教勉强准许马雷克王子带王后进城的话。

狂欢的人群甚至比士兵们的长矛更难对付。马雷克不得不推开闲人,才能让马车靠近平台,亲自将王后和卡茜亚送回马车里。他放弃自己的马儿,跳上大车挽起缰绳。他故意用长鞭抽打马头之前的人们,来清理路线,索利亚和我不得不让马儿紧跟在车子后面,因为人群马上又会在车后合拢。

通往城市的剩余五英里距离,这帮人一直尾随,在旁边跑,或在后面追,有人落后,但有更多人加入。等我们到达凡达鲁斯河桥,有很多成年男女丢下工作来跟随我们,而等我们到达城堡门口,几乎走不动路,到处都是疯狂欢呼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挤过来,像是有一万种嗓音的怪物,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喊叫。最新消息早已传开:王后获救,王后未被邪法侵蚀。马雷克王子终于救回了王后。

我们都活在传奇歌谣里:当时就是这种感觉。我自己都感觉到了,即便金发的王后还在跟着马车的节奏前后摇晃,完全不去控制自己的身体,尽管明知我们的战果多么微不足道,又有多少人为此丧生。当时还有好多小孩在我的马旁跟着跑,仰面对着我笑——很可能不是什么仰慕的笑啦,因为我的头发像乱草,裙子破得一团糟,简直就是个大大的污点——但我不在乎。我低头看,也跟孩子们一起笑,忘了自己胳膊僵硬,两腿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