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4页)

卡茜亚爬到车夫位置,跟我坐在一起。好多星星突然就冒了出来,广阔幽暗的天空,离一切生灵都那么遥远。空气凉爽宁静,太宁静。车子并不会嘎吱作响,牛儿也不会喘气或者喷响鼻。“你没有试过给他们的父亲传递消息。”卡茜亚小声说。

我盯着前面,看向黑沉沉的路途。“他也死了。”我说,“中了罗斯亚人的埋伏。”

卡茜亚小心地握住我的手,我们彼此倚靠着,牛车继续摇摇晃晃向前走。过了一会儿,她说:“公主就死在我身边。她把孩子们放进衣橱里,就站在门口挡住。他们捅了她好多刀,而她还是一次次站起来,挡在门前。”她的声音在颤抖,“涅什卡,你能不能给我做一把刀?”

我并不想这样做。当然,合理的办法是给她一把刀,万一我们被追上用得着。我并不为她担心:如果打起来,卡茜亚还是挺安全的,刀剑对她的皮肤没有影响,羽箭也只会弹开。如果她手里有刀剑,却极度危险可怕。她根本就不需要盾牌,也不用盔甲,甚至都不用动脑思考。她可以直接闯入战场上的士兵队列里,像割麦子一样收割敌人,稳定又有节奏。我想起了阿廖沙的剑,那把奇怪又饥渴的、杀气腾腾的怪东西。它被收在魔法口袋里,但我还能感觉得到它的重量压在我的背上。卡茜亚也会像那把剑,杀意难平,但她可不是只能使用一次。我不想让她被迫做这种事,我不想让她需要一把刀。

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用。我解下我的皮带针扣,她也把她的交给我。我又把我们皮带和鞋子上的金属扣眼全都抠出来,连同斗篷上的别针,又从途经的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把所有这些放到我的裙子上。卡茜亚驾车的同时,我让所有这些东西变直,变锋利,变强韧。我给它们唱七勇士之歌,而它们在我腿上静静听着,然后长到一起,变成一把弯刀,一侧有锋利的刀刃,样子更像是厨房用刀,而不是武士的利剑,只有小而亮的钢铁护手,裹住木质剑柄。卡茜亚拿起它,试了试重量和平衡性,她点了一下头,把它放在位子下面。

我们在路上走了三天,山影每天都在扩大,在远方给我们带来安慰。两头公牛倒是走得挺快,但每次有骑兵经过,我们还是得躲到篱笆、小山或者荒村后面,而他们总是接连不断地出现。一开始,每次成功躲过这些人的时候我还挺高兴,我被惊恐和释然的情绪主宰,没空去想更多。但有一次,当我们从篱笆上面探出头,看尘云在前方消失时,卡茜亚说:“他们一直不断地来。”我这才觉得心里一凉,意识到这一路经过的骑兵太多,不可能仅仅是传递信息,让各地追捕我们而已。他们还有其他任务。

如果马雷克已经下令将山口封闭,如果他的手下已经封锁石塔,如果他们已经去缉拿萨坎本人,趁他一心在扎托切克抵抗黑森林时突然从背后袭击,抓住他的话——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赶路,群山不再让我感到安慰,不知道山那边有什么等着我们。接近山脚,道路开始变成上坡,卡茜亚整天都坐在后面,跟孩子们在一起。她一只手抚着斗篷下面的剑。太阳升高,温暖的金色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看上去淡然又怪异,冷静到不像人类。

我们到了一座小山顶上,能看到黄沼泽地区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有一眼水井,配有一副辘轳。前路空旷无人,尽管道路两侧有很多脚印,人马的都有。我猜不出这些只是平常行人,还是意味着别的什么。卡茜亚给我们打了几桶水,用来喝,用来洗脏兮兮的脸,然后我新和了一些泥巴,修补两头牛:它们走了一天之后,身体多处开裂。斯塔赛克默不作声地给我拿来沾有泥巴的青草。

我们尽可能温柔地跟孩子们说了他们父亲的遭遇。玛丽莎并不完全懂,只是听了很害怕。她几次问起妈妈。现在,她几乎时时刻刻都拽着卡茜亚的裙子,像比她更小的孩子,而且一刻不能离开她。斯塔赛克却懂得太多。他默默听完那消息,后来问我:“马雷克叔叔是不是想要杀了我们两个?我不是小孩子了。”他看着我的脸,就好像在他问了那样的问题之后,还用说他不是小孩一样。

“没有。”我吃力地这样说,尽管自己也喉咙发紧,“他只是让黑森林控制了自己。”

我不知斯塔赛克是否相信我,之后他一直很少说话。他对玛丽莎很有耐心,小姑娘也总是缠着他;力所能及的时候,他也很愿意帮我们,但他几乎什么都没再说过。

“阿格涅什卡。”他叫我,在我刚刚修补完第二条公牛的后腿,想要洗掉手上的泥巴时。我扭头朝他看的方向遥望。从这个位置,我们能看到后方很远,好多英里。在西方,有一道浓浓的烟尘在大路上空腾起。它看似在动,在我们看着的同时还在逼近。卡茜亚抱起玛丽莎。我手搭在眼睛上方,眯起眼睛,想在强光下看清楚。

那是一大群士兵在行军:好几千人。前方是高高的枪林在闪着寒光,中间夹杂着马背上的骑手和一面红白两色大旗。我看到一匹栗色马打头,一个穿着银色凯甲的人坐在它背上;旁边是一匹灰马,骑手身披白色斗篷——

整个世界倾斜,变窄,一下子扑到我面前。索利亚的脸突然跳出来,极为清晰:他正盯着我看。我特别用力地把头甩开,以至于摔倒在地。“涅什卡?”卡茜亚问。

“快跑。”我喘息着爬起来,推着斯塔赛克跑向牛车后面。“他看见我了。”

我们驾车进山。我想要估计清楚身后的军队还有多远。要是公牛们能走得更快,我甚至会鞭打它们,但它们已经是最快速度了。路上到处是碎石,狭窄崎岖,它们的腿开始干裂,泥巴迅速剥落。这里再没有更多泥巴可以修复它们,就算我们能停下来。我不敢用加速咒语:下次转弯之后的路根本就看不到。要是前面有人怎么办?我们可能正好扑进伏兵中间,更糟糕的,要是掉下峡谷呢?

我们左边的公牛突然向前栽倒,它有一条腿彻底碎裂,牛儿撞在岩石上,成了一堆泥土。第二头拉着我们又走了一段,然后就在两步之间散架。车子向前倒,失去平衡,我们都被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落在一丛树枝和干草上。

我们这时深入山区,树木憔悴矮小,崎岖的山路两边是高耸的山峰。我们向后看不到多远,不知道军队距离有多近。通常来说,步行穿越山口需要一整天。卡茜亚抱起玛丽莎,斯塔赛克站起来,坚忍地走在我身边,毫无怨言地跟着我们加快脚步,大家都是两脚酸痛,喉咙被稀薄的空气刺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