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5页)

刚才我还怕得要死,现在却已经全然被迷住了:“是的,我想知道。”

“正合我意,”他越过书堆冲我笑道,“但不得不说,我也得做那些他们安排的事,为你面向大众的那天做准备。”

我垂下头,想起了卡尔那天在正殿里说的话。你将是他们拥戴的人,一个红血族抚养长大的银血族。“他们想用我来平息叛乱,大概。”

“是的,我亲爱的妹夫和他的现任王后认为你可以——如果使用得当的话。”他的一字一句里都是苦楚。

“这是个馊主意,而且根本不可能奏效,他们想要的事情我全都做不到,然后……”我的声音弱掉了。然后他们就会杀了我。

朱利安知道我在想什么。“你错了,梅儿。你不了解你现在所拥有的能力,你不知道你能掌控什么。”他把双手背到背后,古怪地紧握着。“对大多数人来说,红血卫队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席卷速度极快。但你是可控的变数,那些人愿意相信你。就像小火慢炖,你可以用几次演讲,几个微笑,瓦解掉一场革命。你可以对红血族发表讲话,说国王和银血族们是多么高贵,多么仁慈,多么正确。你还可以把你的父老乡亲劝回枷锁之中。即便是质疑国王、心怀困惑的银血族,也会相信你。然后一切就能维持原样了。”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这令我很惊讶。房间里不再有摄像机的嗡嗡声,让我忘了自己的角色,脸上浮起冷笑。“难道你不希望这样?你是个银血族,你应该憎恨红血卫队——以及我。”

“认为所有银血族都是恶魔,就像认为所有红血族都低人一等一样,同样是不对的。”他的声音里透出威严,“从人性的最深层次来说,我的族人们对你和你的族人们所做的,确实是错误的。但压迫你们、把你们诱进贫穷和死亡的恶性循环,只是因为我们认为你们不同吗?事实并非如此。任何一个历史系的学生都能告诉你,这是为了终结贫穷。”

“可是我们的确不同,”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一日已然教会了我,“你和我并不平等。”

朱利安弯下腰,盯着我:“我正看着的这位就是个佐证,证明你错了。”

你正看着的是个怪胎,朱利安。

“让我证明你是错的如何,梅儿?”

“那有什么好处?一切都不会改变。”

朱利安大为恼怒地叹了口气,把手胡乱插进他稀疏的栗色头发里:“几百年来,银血族在这片土地上行走,就像世间的神一般,而红血族只是他们脚下的蚂蚁,直到你出现。如果这还不算改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改变。”

“所以我要怎么做?”

日复一日,我按着日程表生活:上午学习礼法,下午上课,伊拉王后则在午餐和晚餐的时候随时抽检。那位“黑豹”和桑娅看上去仍对我心怀戒备,但在那天的午宴之后,她们再没对我说过什么话。梅温出手相助确实奏效,虽然我很不乐意承认这一点。

接下来的一次大的聚会在王后的私人餐厅举行,艾尔拉家的人完全漠视了我的存在。尽管在上礼法课,可午宴仍然让我难以招架,因为我总得努力回想博洛诺斯教我的那些东西。奥萨诺家族,水泉人,蓝色和绿色。威勒家族,万生人,绿色和金色。来洛兰家族,湮灭者,橙色和红色。罗翰波茨家族、泰尔斯家族、诺纳斯家族、艾若家族……怎么能有人对此条分缕析了如指掌,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像往常一样,我坐在伊万杰琳旁边,并且痛苦地发现桌上有很多金属餐具——在伊万杰琳残忍的手中,这些可都是能索命的武器。每次她举起刀子割向她的食物,我都浑身紧绷,像等着挨打似的。伊拉王后也像往常一样对此心知肚明,却仍然面带微笑地用她的餐。这比伊万杰琳的折磨还让我难受,因为她明摆着以旁观我们的无声战争为乐。

“你觉得映辉厅怎么样,提坦诺斯小姐?”坐在我对面的姑娘问道。阿塔拉,身着维佩尔家族的绿色和黑色衣服,选妃大殿上杀死鸽子的那个兽灵人就是她。“我猜,这一定比不上你曾经住过的那个——镇子。”她说出“镇子”二字时就仿佛那是一句诅咒,那假笑全落进我眼里了。

另一个女人和她一起笑了起来,四周一阵八卦中伤的窃窃私语。

我隔了几分钟才回答,因为我得先让快开锅的热血冷静一下。“映辉厅和夏宫都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大不相同。”我勉强说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另一个女人向前倾着身子,加入到谈话中。从她绿色和金色相间的束腰长裙,我断定她是威勒家族的。“我曾经到卡皮塔河谷一带出游,不得不说,红血族的村镇真是惨不忍睹,他们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我们吃都吃不饱,还修什么路。我紧紧绷住下巴,牙齿都快咬碎了。其他人纷纷附和,我努力想微笑,却比做鬼脸还难看。

“至于那些红血族嘛,我看以他们的能耐,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威勒家族的那个女人一边回想一边皱着鼻子,“他们就只配这样的生活。”

“他们生来就是奴仆,这可不是我们的错,”一个穿棕色袍子、罗翰波茨家族的女孩轻快地说道,仿佛谈论的不过是天气和餐点,“那是他们的本性。”

愤怒席卷而来,但王后投来的一瞥提醒我不能轻举妄动。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我必须说谎。“确实如此。”我听见自己这么说。我的双手在桌子下面死死攥着,觉得心都要碎了。

整桌人都听得十分专注。当我重复着、肯定着她们对我的族人的看法时,她们报之以更多微笑和点头,那一张张面孔简直让我想大喊大叫。

“当然。”我不受控地继续说道,“被迫过着那样的日子,不得停歇,不得喘息,不得逃脱,任何人都能变成奴仆。”

那些笑容消失了,慢慢变成了困惑。

“提坦诺斯小姐将受到最好的引导教育和帮助,以保证她适应新生活,”伊拉王后飞快地说,“她已经开始向博洛诺斯夫人学习了。”

那些女人颇为赞许地低语着,而女孩们则互相翻翻白眼。这点儿空当足够我重整心境、找回那可堪支撑我吃完饭的自控力了。

“国王陛下准备如何应对叛军?”一个女人问道。她粗哑的声音让席间一阵静默,转移了聚焦在我身上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看着发问的那个女人。虽然也有不少女人身着军装,她的那身却佩着最多的奖章和绶带,闪耀夺目。她长着雀斑的脸上横亘一道丑陋的伤疤,说明那些嘉奖实至名归。在王宫之中,人们很容易忘记战事仍在继续,她眼神中的纠结却仿佛在说,她不会也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