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布夫人(第4/8页)

上午,姐妹俩在厨房里忙碌(维妮希娅剥豌豆,芬妮做蛋糕),她们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马车的声音。

芬妮看了看窗外。“是珀维斯一家子。”她说。

珀维斯太太是个心宽体胖的人,她一见到维妮希娅就欢呼一声,满心欢喜地拥抱了她。她闻起来有股甜甜的牛奶味,还有烤面包和新鲜的泥土味,就好像她一个上午都在牛棚、厨房和菜园里忙活似的——事实也是如此。

“夫人,”珀维斯太太对芬妮说,“别怪我太亲热,要是你看见摩尔小姐刚被约翰带回来时那苍白发抖的样子,你就能原谅我了。摩尔小姐一定也会原谅我,在我家厨房的时候,我们俩就是好朋友了。”

“有这回事吗?”维妮希娅心想。

“你看,亲爱的,”珀维斯太太边说边拿出一个大帆布包,“你特别喜欢那个牧羊女小瓷像,我带来了。啊,不用感谢我,我还有六七个这种小玩意儿。还有,夫人……”她对芬妮毕恭毕敬地说道,“……这里面有芦笋、草莓和六只大鹅蛋。我想你肯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姑娘们都把自己饿得那么瘦,所以她们才会晕倒。”

芬妮向来好客,尤其是珀维斯太太这种喜欢东拉西扯谈家常的,而且她表现出了一个农家寡妇对助理牧师的妻子应有的尊敬。芬妮实在相当喜欢她,所以请他们母子二人吃块饼干再走。“我这儿本来还有瓶很不错的马德拉葡萄酒,”她对客人说,“可惜已经喝完了。”这是真的,霍金斯先生早在八年前的圣诞节就把那瓶酒喝完了。

对于那件难看的老式裙子,珀维斯太太说:“那是我妹妹的,摩尔小姐。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去世了,她几乎和你一样漂亮。你就留着这条裙子吧,不过,也许你也和别的姑娘一样,喜欢时新的样式。”

临走时,珀维斯太太冲着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得说点什么。于是他结结巴巴地说,他很高兴看见摩尔小姐这么精神,希望她和霍金斯夫人不要拒绝他过几天再来拜访。这可怜的人儿,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不单是维妮希娅一人在昨天的遭遇中受伤,她的救命恩人也受到重重一击,不过是在心里。

他们走了之后,芬妮说:“她人很不错。但是她不还你的衣服,这实在很要不得。我有好几次想问她要衣服,但是每次我还没开口她就说别的事去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一直留着那些衣服。也许她是想把衣服卖了,虽然她是说过,那些衣服彻底不能穿了。”

芬妮在这些问题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推论,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就想起她的针线活放在卧室里了,于是又打发维妮希娅上楼去拿。

在芬妮卧室窗外的小路上,珀维斯太太和她儿子准备回去了。维妮希娅看见约翰·珀维斯从老旧的车厢里拿出一个大木桩,把它倒着放在地上,好让他妈妈能坐到车夫的位子上去。

维妮希娅听见珀维斯夫人说:“看她恢复了我心里就轻松多了。谢天谢地,她全都忘了。”

然后珀维斯说了些什么,不过他脸向着另一边,维妮希娅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确实是士兵,我敢肯定。她衣服上的那些口子是剑和刀割出来的。如果看见那身衣服,他们肯定会被吓住,我都被吓得不轻。我觉得没准儿是福克斯上尉,我跟你说过吧约翰,是他派了一些士兵去吓唬她的。他对她这么坏,可她还是爱他。有这么善良的性格,她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上帝啊!”维妮希娅惊讶地低声惊呼。

她本该感到害怕,但是害怕却被气愤取代了。“我相信她把我带到她家完全是出于好意,但是她居然那样说福克斯上尉,真是个蠢女人。上尉非常重视名誉,绝不会伤害任何人,当然,除了在战争时期。”但是,她又想到那件被割得七零八落的衣服,珀维斯太太的话给她造成一种很不好的印象,渐渐地,她当真害怕起来,“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很想知道。

但是她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次日晚饭后,维妮希娅想透透新鲜空气,便跟芬妮说她要出去走走。她沿着教堂小路走到布鲁伊特花园,拐了个弯,忽然看见格劳特先生家厨房后花园的墙边上有些东西。天啊,那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巨大的恐惧袭来,她两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有一个声音在叫:“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格劳特先生和他的管家贝恩斯太太来了。他们看见维妮希娅躺在地上,不由得大为惊讶。“小姐,”格劳特先生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以为我看见一队士兵向我冲过来,”维妮希娅说,“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肯定是把桦树的枝叶当成飘舞的淡绿色旗子了。”

格劳特先生似乎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贝恩斯太太说:“嗯,亲爱的,不管怎么样,喝杯马沙拉白葡萄酒肯定对你有好处。”尽管维妮希娅说她完全没事,很快就不会发抖了,但他们还是领她进屋,让她坐在火炉边喝了杯马沙拉酒。

格劳特先生是位律师,他已经在这儿过了很多年安静简朴的生活。他为人和气,人人都觉得他挺好,但是后来他突然变得很有钱,一口气在骑士林教区买了两个农场。这是不久前的事情,不过格劳特先生却已经得了个恶财主的名声,据说他常恐吓农场里的农民,还大大地提高了租子。

“你想吃点东西吗?”格劳特先生问维妮希娅,“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家了不起的贝恩斯太太今早应该烤了些好吃的。我闻到苹果蛋挞的味道了!”

“我不想吃东西。谢谢你,先生。”维妮希娅想不出说什么才好,于是又加了一句,“这简直不像你的家了,先生,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来过一次。”

“是吗?”格劳特先生说,“那你一定看到不少改进之处!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变得富有,小姐,这很奇怪吧。但是有时候单是‘有一大笔钱’这个念头就很令人紧张了。不过很庆幸,我能够泰然面对这种想法。我亲爱的,钱啊,不只是提供了物质享受;它也使人肩负的责任变重了,它还能使人精力充沛、行动果敢,同时对事物有敏锐的感受力。它让人和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幽默感。在不那么富有的时候,我简直见不得人。”

钱财似乎确实带给格劳特先生不少奇异的变化:他那种律师特有的谦恭态度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皱纹;他的银发闪闪发亮,以至于在光线充足时,他看起来仿佛如圣人般发着光;而他的眼睛和皮肤则异乎寻常地油光水亮,甚至让人感到不宜直视。大家都知道,他对这副全新的外貌可不是一般的自负,他冲着维妮希娅微笑,那样子简直就像是请她当场爱上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