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内利先生,或曰仙灵鳏夫(第3/10页)

“啊,”他说,“我相信您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钦佩他的理智,不过这实在令我惊讶。不过我随即想起来,她跟我说话时,有好几次语法错误,而且措辞也都是方言。我想,这位先生大概也和许多前人一样,因迷恋着碧蓝的眼眸和灿烂的金发而不顾门第缔结良缘,之后又追悔莫及。

“您刚才说,是个男孩?”他心情非常好,“太好了!”他打开门探出头去,叫人把孩子抱来。很快,丹多和豪猪脸的保姆带着孩子来了。那位先生看了看他儿子,声称自己很高兴。然后高举起孩子说道:“你须坐在铲上,先生!”接着又狠狠摇了那孩子一下,说:“你须走进火中,先生!”然后再摇了一下,说:“你须到烧红的炭里去,先生!”接着又摇了一下。

我觉得他这玩笑开得太离奇了。

随后保姆用一块布裹着孩子离开了。

“先生,不能这样做!”我叫道,“我必须阻止您!难道没有干净的襁褓吗?”

他们都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那位先生笑着说:“西蒙内利先生,您真是目光敏锐!难道您所看见的这块布,不是最细软最白净的亚麻布吗?”

“不是,”我有些气恼,“我看见那只是块破布,用来擦鞋都不配。”

“是吗?”那位先生有些惊讶,“那丹多呢?告诉我您看见他是什么样?您看见他鞋子上的宝石搭扣了吗?没有?那么他的黄色天鹅绒大衣和闪亮的宝剑呢?”

我摇头。(丹多和他主人一样衣着复古,而且彻头彻尾就是个衣衫不整、狂妄自大的混蛋。他穿着长靴,脖子上戴着又脏又破的蕾丝领子,头上还有一顶古旧的三角帽。)

那位先生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西蒙内利先生,”他说,“您的面孔令我印象深刻!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那暗色的睫毛!那高贵的眉毛!所有这些特征都说明您是我们家族的近亲!请您务必赏光,同我一起站到镜子跟前。”

我照他说的做了;除却我们肤色不同以外(他是山毛榉果般的棕色,我则是热压纸一样的白),其他方面果然非常相似。我脸上每一处奇怪或者与旁人不同的特征他都有:我们的眉毛都很长,像钢笔的笔画一样在眉梢处向上挑;眼角也微微倾斜,呈现出漫不经心的表情;右眼下方也都有黑色的小痣。

“哦,”他惊呼,“绝对没错!令尊姓什么?”

“西蒙内利,”我笑着回答,“这是当然的。”

“他出生在哪里?”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热那亚。”

“令堂叫什么?”

“弗兰西丝·西蒙。”

“她的出生地呢?”

“约克。”

他拿来一张纸铺在桌上一一记录。“西蒙和西蒙内利,”他说,“真奇怪。”他好像想从我的父母身份里发现什么。不过最后他失望地说:“哦,没关系,西蒙内利先生,不管我们有怎样的关系,我都会查清楚的。您帮了我大忙,我想极力报答您,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自己的亲戚,因为家族成员互帮互助本就是分内之事。”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要再调查几个问题。”

他对于面部特征和家庭关系的兴趣只说明一点:他不会付钱!他竟然这样无赖,我非常生气!我告诉他我是永望村教区的教区长,并说希望能在礼拜天的教堂里见到他。

但他却微笑着说:“我们这儿不属于您的教区。这里的确是永望宅,根据古代的条约,我是永望庄园的领主,但是历经岁月之后,村子和这座宅子已经完全分开了,如您所见,相隔非常遥远。”

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我随后就和丹多一起走了,他送我回到村里。临走前我冲着书房里说:“您一直没告诉我您的名字,这太奇怪了。”

“我叫约翰·常青履。”他微笑着说。

出门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把一铲子煤铲到火上,然后还有煤被耙子耙平的声音,肯定没错。

回去的路程不如来的时候那么惬意。云层遮住了月光,天上细雨连绵,但是丹多的马术和他主人一样精湛,我一直在担心会不会摔断脖子。

村子的灯光终于出现了。我跳下那匹黑骏马,准备向丹多告别,但是就在我下马的同时,丹多一抖缰绳驰骋而去。我跨了一步,立刻被我的行李和书绊倒,那些是丹多帮我拿着的,我自己都快忘了。

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几座小农舍。右边稍远处,几扇窗户闪耀着光芒,宽大的窗框和朴素的样式让我联想到温暖的房间、晚餐餐桌和舒适的沙发——总之该是一位绅士的居所。

我敲了门,一个装束整洁的女仆应声出来。我问她这里是否是盖瑟柯尔先生府上。她回答说盖瑟柯尔上将六年前溺水身亡。她又问我是不是新来的教区长。

那个女仆让我在大厅里等着,她去通报我来了。我正好有时间四下打量一番。地板是复古的方砖,一尘不染。每个橡木柜子、每个胡桃木抽屉、每个小桌都仔仔细细地打上了蜂蜡,显得光彩照人,也充分显示出女主人的勤劳。屋里一切都干净、精致、整洁,两相对照,我可是自惭形秽。我周身邋里邋遢、衣衫不整,还不是因为在大雨里骑行了好几个小时,穿过茂密的树林,之后又经过好几个小时的煎熬,送走了一个死人,迎来了一个新生儿;我的衣服上还沾了一块黑色的油污,我想肯定是在约翰·常青履家里弄的。

那位衣着整洁的女仆领我到客厅,有两位女士在等着看新来的牧师长啥样。其中一个庄重缓慢地站起来,自称盖瑟柯尔夫人,将军的遗孀。另一位夫人是埃德蒙夫人,将军的妹妹。

女仆打开老式折叠桌,铺好亚麻桌布,摆上晚餐。食物很丰盛,有焖鸡肉、鲜牡蛎、苹果蛋挞、温斯利代干酪,还有以细颈瓶乘着的酒和杯子。

盖瑟柯尔夫人拿着我的那封信,此外还有一封签名潦草的信,看样子像是普罗瑟罗博士写的。“西蒙内利是意大利姓氏,对吗?”盖瑟柯尔夫人问。

“是的,夫人,但鄙人确是英国人。”她便没再多问。我很高兴不用重复今天已经说过的谎话。

她拿着普罗瑟罗博士的信,半信半疑地大声念了几句,然后就说起我住的那座房子。她说,这种长期由老年人照管的房子很容易荒废,她担心我会花不少钱去修理,但是既然我是个有产阶级,这些花费倒也没什么。她喋喋不休,我就盯着壁炉。我坐在那儿简直要累死了。我突然发觉她说得不对,我有义务尽快纠正错误。于是我打起精神说道:“夫人,您恐怕理解错了。我并不是有产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