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贝莉丝第二天起床时,“女舞神号”已在广阔的海洋中。

随着他们逐渐东行,天气不再那么寒冷,在船长召集的会议上,乘客们不用穿上太厚实的衣服。水手们站在后桅的阴影里,高级船员则等在通往舰桥的楼梯边。

新来的赛拉斯·费内克独自站在一边。他看到贝莉丝望着他,便向她露出微笑。

“你见过他吗?”约翰尼斯·提尔弗莱在她身后问道,他揉搓着下巴,好奇地观察费内克,“你跟船长一起去了水下,对不对?费内克先生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贝莉丝耸耸肩,移开视线。“我们没有交谈。”她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偏离航线吗?”约翰尼斯问。贝莉丝皱起眉头表示不解。他恼火地看着她。“太阳,”他缓缓地说,“太阳在我们左边。我们正往南开。方向错了。”

船长出现在楼梯顶端,甲板上的低语声安静下来。他将紫铜喇叭举到嘴边。

“感雕大家如此迅速地集结。”扩大的话音在头顶的风中微微回响,“我有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他暂时放下话筒,似乎在斟酌词句。等到他再次开口时,语调犀利坚决。“这么说吧,我不会容忍争论与异议。这件事不作讨论。我针对不可预见的情况作出反应,但拒绝任何质疑。我们不去新艾斯培林。我们回铁海湾。”

旅客中爆发出一阵惊愕与愤怒,船员们也疑惑地窃窃私语。他不能这样!贝莉丝心想。她感觉一阵恐慌——但并不惊讶。她意识到,自从肯伯舜的暗示之后,她已预料到此种情况。她也意识到,一想到要回去,内心深处便有一种欣喜。她努力抑制这种感觉。我不可以回去,她狂躁地想,我必须离开。现在怎么办?

“好了!”船长喊道,“正如我所说的,作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他提高嗓门,压过抗议声。“一周之内,我们将回到铁海湾。付费的乘客,我们将另作安排。你们或许得搭乘另一艘船,我明白这会让旅程延长一个月,对此,我只能表示抱歉。”

他的脸色阴沉而愤怒,根本不像抱歉的样子。“新艾斯培林还得多等你们几个星期。到三点为止,乘客只限于在尾楼甲板活动。船员留下接受新命令。”他放下喇叭,来到下面的甲板上。

一时间,他成了唯一移动的物体。接着,僵止的局面被打破,几名乘客违令向前走来,要求他改变主意。随着他们的接近,船长高声怒斥。

贝莉丝注视着赛拉斯·赞内克,将前因后果拼凑到一起。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激愤的人群。他发现贝莉丝在看他,便与她对视了片到,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约翰尼斯·提尔弗莱似乎彻底惊呆。他瞠目结舌的模样近乎滑稽可笑。

“他到底要干嘛?”他说,“他在说什么?我不能在铁海湾的雨水里再等两个星期!天哪!我们为什么往南走?他又要绕道鱼鳍群岛……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要找样东西,”贝莉丝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她拽着约翰尼斯的手臂,悄悄将他带离人群,“我不会像你那样浪费口舌,抱怨船长。他一定不会向你承认,但我相信他丝毫没有选择的余地。”

船长在甲板的扶手之间来回走动,他掏出一副望远镜,扫视着地平线。几名军官大声呼喊,向鸦巢中的人们发出指示。贝莉丝注视着困惑的乘客们议论纷纷。

“这家伙真不知羞耻,”她无意中听到,“居然对付费的乘客这样大叫大嚷。”

“我在船长办公室外听到有人指责他浪费时间——不遵从命令,”卡多米安小姐疑惑地陈述道,“这怎么可能?”

是费内克,贝莉丝心想。他恼火是因为不能直接返回。米佐维奇要……怎样?大概是沿途寻找高粱号的踪迹吧。

经过鱼鳍群岛后,海洋更加阴暗,更加汹涌,更加寒冷——海水连成一片,不再点缀着礁石。天空苍白黯淡。他们已经过了鬣蜥海峡。这里是惊涛洋的边缘。贝莉丝厌恶地凝视着无垠的碧波,感到一阵晕眩。她想象连绵的海浪一路向东延伸三千、四千,甚至五千英里,然后闭上眼睛。海风执著地推搡着她。

贝莉丝发现自己又想起了那一截滞缓的河流,那条连接新科罗布森与大海的脐带。

费内克再次出现,当他匆匆穿过尾楼甲板时,被贝莉丝给截住了。“费内克先生。”她说。

一见到她,他的表情开朗起来。“贝莉丝·科德万,”他说,“希望这次绕道没给你添太多麻烦。”

她示意他过来,去一个周围乘客与船员听不见的地方。船上有根巨大的烟囱,她在烟囱的阴影里停下。

“恐旧确实不太方便,费内克先生,”她说,“我的计划非常特殊。这对我来说是个严重的问题。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另一艘愿意雇用我的船。”赛拉斯·赞内克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表示同情。他显然心有旁骛。

贝莉丝继续说下去。“强制改变计划让我们的船长极其愤怒,不知你是否愿意透露一点情况。”她稍一犹豫,“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费内克扬起眉毛。“我不能透露,科德万小姐。”他语气温和地说。

“费内克先生,”她冷冷地低语道,“乘客的反应你都看到了,你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不得人心。你不觉得我——其实是我们所有人,不过尤其是我——应该讨个说法吗?要是把我的猜测告诉其他人——一切麻烦全都归咎于那个神秘来客——你能想象会是什么结果吧。”贝莉丝急促地说道,试图激怒或羞辱他,逼迫他说出真相。但当她看到他的反应,便立即打住了话头。他的脸色突然间完全变了。

他收起和蔼而略带神秘的表情,沉下了脸。他竖起一根指头示意她安静,然后匆匆环顾四周,并加快了语速。他的语气诚恳而迫切。

“科德万小姐,”他说,“我理解你的愤怒,但你必须听我说。”

她挺直身子,凝视他的眼睛。

“你得收回威胁。我不在乎你所指的职业道德,或者什么荣誉感,”他轻声说,“对这些事,也许你跟我一样玩世不恭。但我得恳求你。我不知道你发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然而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明白吗?——我一定要毫无耽搁,毫无阻碍地迅速回到新科罗布森。”他停顿良久。

“此事……事关重大,科德万小姐。你不能随便胡来。请千万保守秘密。我相信你是言行慎重的人。”

这不是威胁。他的表情和语气虽然严肃、但并不过火。正如他所说的,他是在恳求,而不是逼迫她就范。他谈话的态度就像对待伙伴或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