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3页)

她沿着最喜欢的路径行走,这里原本是船舱之间的走廊,如今却成了藤蔓密布的峡谷。墙上镶满西番莲花,交错的须根底下隐约可见破碎的窗户。旧船舱改造而成的山丘下是一片草坪,两者交界处有一簇香气浓郁的忍冬花,蜂群在其间嗡嗡作响,那条小径便由此处通往阳光之中。

这是个美好的时刻,贝莉丝一边走一边谨慎地思索,约翰尼斯腼腆而疑惑地跟在她身后。但很快就会被你破坏,约翰尼斯——你免不了开口说话。

他们在花草丛中又走了一阵,热带昆虫的翅膀震颤是唯一的声源,然后他果然开口了。

他们聊了很久,有关城市底下的工程。

“我乘潜水艇下去过几次,”约翰尼斯告诉她,“太神奇了,贝莉丝。他们建造的速度真是惊人。”

“嗯,别的不说,我见过他们肢解‘女舞神号’的速度,”她说,“我完全可以想象。”

约翰尼斯仍然对她保持警惕,但他渴望重续曾经有过的亲近感。她能感受到他的巴结,即使她态度生硬,他也会自欺欺人地找到解释。

“那座岛上的事你还没怎么告诉过我。”他说。

贝莉丝叹了口气。“很艰难,”她说,“我都不想提起。”但她还是给他讲了一点儿:难以忍受的炎热,持续不断的恐惧,蚊族男性的强烈好奇心,以及蚊族女性的凶残饥饿。

他在试探她。她心中暗想,不知他是否自认为很巧妙,很精明。

“昨天他们把奥姆带走了,”她继续说道,他惊愕地转过头来,“我只是最近几个星期教他盐语而已。他学习的速度让我害怕。我说的一切他都记下来——积累的内容足够编一本教科书。不过我仍然觉得,没有我的帮助,他还无法进行交谈——至少目前还不行。但昨天下午,跟丁丁那布伦和工程师团队的会议结束后,他们把他带走了,然后说暂时不再需要我。

“也许他们对他盐语的评价,比我给得要高。或者另外哪个古柯泰语专家已经操练得差不多,可以派上用场了。”她的语气倨傲而辛辣,约翰尼斯发出短促的笑声,“一直以来,他们都对我说,要尽早让他的盐语熟练起来。他将参与的计划与我无关。他们打算甩掉我。”

她扭头望向约翰尼斯,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们在一片空地中,周围是一圈树木、荆棘和发育不良的玫瑰。

“我对自己即将失去利用价值感到很高兴,因为我实在累坏了。但奥姆的作用似乎才刚刚开始。带他走的不是平常那些人,而是乌瑟·铎尔,还有若干我从没见过的男女。我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看来召唤恐兽并不是终点。”

约翰尼斯背过身去,拨弄着花朵。

“你才发现吗,贝莉丝?”他平静地说,“当然,你说得对。还有更多计划。鉴于如此大规模的投入,也许很难想象,但召唤恐兽只不过是……序曲,真正的戏码还在后面。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他们已经决定不要我参与。

“要知道,”他说,“我能在这里供职全都是靠运气,真的。”

运气?贝莉丝疑惑地想。

“有一部分人见过那些古老的锁链,”他继续道,“他们中曾有人提出,舰队城应该尝试召唤恐兽,这话已经讲了几十年,但疤脸情侣不予理会,多年来一直没有兴趣——我是这么听说的。

“后来乌瑟·铎尔来到城中为他们工作,于是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他干了或说了些什么,但突然间,恐兽计划复活了。由于他带来的某些信息,尘封的项目获得了新生,自从锁链建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没人知道它们是多久之前建造的,也没人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过后,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他们开始转向别的工作。”

那是嫉妒,贝莉丝意识到,他遭到了抛弃,被无情地一脚踢开。约翰尼斯的研究工作——约翰尼斯本身——对召唤恐兽至关重要,但随后的工作却不需要他。

贝莉丝巧妙轻柔地戳弄着他的伤口,时不时用毫无意义的细枝末节刺激他,以达到探查的目的。

约翰尼斯生气时,更乐意严肃地谈论人们对这项计划的疑虑。

他们在木船上漫步,经过一处处覆满植被的烟囱与舱壁。贝莉丝不动声色地挑拨着约翰尼斯的怨恨,通过盘问了解到一点一滴的情况。

一旦贝莉丝开始留意,她总能在各处听到相同的名字与传闻。舰队城的忠诚就像一层薄薄的涂料。焦虑与争议清晰可辨,仿佛清漆底下的木纹。

她惊异地发现,持异议的不只是日泽区和圆屋区的要员。就连某些嘉水区最为历久的忠实仆人也是怀疑论者,跟反对派保持着联系。

疤脸情侣的舆论统一并不稳固,她意识到。围绕着这些不满情绪,最经常出现的名字是西蒙·芬奇,人们总是一次又一次提到他,不过这多多少少在她意料之中。

贝莉丝开始搜寻他。

她向所有熟人打听西蒙·芬奇。凯瑞安妮耸耸肩,但表示下次会留意。约翰尼斯似乎不以为然,什么也没说。她偶尔与谢克尔见面,有一次,他点点头说,“安吉提到过他。”贝莉丝假装露出一丝淡淡的兴趣,并让谢克尔继续打探。

街头巷尾充斥着年轻人,有的斜倚在栏杆上朝城中的猴群丢石子,有的坐在酒馆里玩般子,掰手腕。她的询问在他们中间传开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和人际关系,人们经常雇用这些少男少女来跑腿,然后塞给他们几个零钱,一点点食物,或者答应帮他们点儿小忙。

贝莉丝的问题通过他们传遍了嘉水区、谢德勒区、底安信区和书城的酒馆。

在新科罗布森,一切缺乏管制的活动都是违法的。舰队城不一样,毕竟这是一座海盗城。只要没有直接对城市构成威胁,当权者并不理会。跟许多其他秘密一样,贝莉丝的探询无须特意躲躲藏藏,不像在家乡,得提防着国民卫队。在这座嘈杂的城市中,她的询问很容易就迅速传播开来,并留下一串线索,明眼人一看便知。

“你要找我。”

赛拉斯站在贝莉丝床边。她还没有脱衣服,正抱着膝盖在汽灯下读书。片刻之前,她还是孤身一人。

又是魔法,赛拉斯?她心想。

今天是玳瑁季的第十血痂日,也是本季度最后一天——一个节庆日。街上一片喧闹,人们喝得醉醺醺的,高声欢笑叫嚷。船和街道都挂满了彩色幕幔。空气中充满焰火和碎纸花的气味(然而水下的工作仍在继续)。

“是的。”她说。

“小心点,别到处宣扬你跟叛党勾结。”

贝莉丝笑出声来。“嘉罢在上,管他呢,赛拉斯。看看你——或者说芬奇先生——的朋友都有谁。其中一些人显然比我来头大得多。你真的跟海德里格一起喝酒?”他没有回答,“所以我猜没人会在意我。”